海风纪事

 

而我喜欢你...

小时候在外公家,外公总会一把抓住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满屋乱跑的我,把我放到膝上,摸着我的小肚皮说,

‘这里装的是鸡翅,这里是酿豆腐,这里是肉丸子……’

我很喜欢这样玩,像喜欢把油条泡到豆浆里一样喜欢。






我比划着志愿者工作的安排图,狼吞一口听说多吃才会胖起来的芝士蛋糕。

如果窝在家里也想像猫主子一样做美梦,就好比开着拖拉机也想上秋名山一样,就算把油门咚地一脚踩进油箱里也没用,所以这个暑期我作为志愿者参加了一项公益活动。

收拾行李的时候,犹豫了一会,还是带了一本小日记本。带不上身后的时光了,好歹带上点未来的回忆吧。

这个活动的志愿者大都是另一个大学的学生,我报名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我放下行李,看着一桌桌的牌友麻友的时候,耳畔一首《存在》应声而起,拷问我的灵魂:我该如何存在。

谁管我怎么存在,先乖乖干活。

志愿者总要从露珠刚出来伸懒腰的清晨工作到驴睡了磨盘也睡了的晚上。忙累了一天,大家便打打牌吹吹水,光着脚在海滩上留下一串串脚印。迎着海风,一边自谦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一边吹陈年旧事的水。

在少年们面前,海浪也争气不起来。听了好几个晚上了,再大的浪,也没有我们吹的牛皮浪。前二十年里,再傻的我,也没有初次见到你的我傻。

我看到你的时候,把我高中那个二货舍友天天在我耳边念的一些东西全都想起来了。

就一瞬间,那些曾经让我喝着白开水时听就感觉在喝酸梅汤的东西,就像一打开就压不住的衣柜门,想起来就停不下了。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芊芊做细步,精妙世无双……”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还有好多好多,再罗列就足够把酸梅汤酝酿成山西陈醋了。

“形单如我,看着眼前的三人一桌斗地主,像站在三只小猪家门外的老狼,不知何处下口;影只如你,看着眼前的四人一台搓麻将,像刚转班来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这两句是写在小日记本里的所谓初见印象,而我忠实的记忆告诉我,当时我花了一分钟让他们相信斗地主引入输者下场换我上的竞争机制会大大提高玩家的危机意识并营造紧张刺激的游戏氛围,而你一个优雅的扎猛子就钻进了麻将的海洋里面自由徜徉。

我天真地以为我不会天真到以为熄灯后我就能睡到日晒三竿头了。海边好是挺好,但就是蚊子比我的瞌睡虫还多。

从被狂轰滥炸的梦里醒过来,一把掀开让我梦见我躲在防空洞里的毯子,我蹑手蹑脚爬起身,煞有介事地到楼下的冰箱里面拿了一瓶沙示,想就这么去看看深夜的浪,有没有一点长进。

没曾想,你早就坐在楼下的木椅上。

倒不是慵懒的坐姿,而是手撑着小脸,望着黑灯瞎火间看不到什么的海面若有所思。我怔了怔,平复一下心中的小小波澜,尽量自然地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你旁边。
我在努力地搜刮着话题,可是实在是不敢唐突,羞得像初生那时,都不好意思睁眼看看这世界似的。可还是安静得头疼,最后我决定起身,点了一盘蚊香来。

我把蚊香放下,直起身子,却总觉得不太好,又弯下腰把蚊香朝你那推了推。

你忽然开了口:“陪我聊会天好吗?”

我点头,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世界杯进球的庆祝镜头。那是我一瞬间能想到的最能表达激动的动作。

“我在想跟天空有关的话题,你猜猜是什么?”

女儿家,真的好难猜。

我不想去跟命运挣扎,就放弃般把到嘴边的话一吐为快:“我猜啊...平行世界?”

就算星星暗淡无光,海风猎猎作响,我依旧能看见那飞扬的眉梢与俏皮的嘴角勾勒出很美的脸庞,轻声说着其间藏不住的欢愉。

“对了哦,嗯...看来你也思考过平行世界吧?”

“唔...一般来说,平行世界即是每一瞬间,都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即使看似一推敲就能猜到的下一个瞬间,也都是只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发生的巧合。那么每一个可能性也许就在无限的时间平行的世界中实现,对吧?”

“嗯...按我的理解呢,它就像时间的枝丫,不断地无限往外延伸。”

“所以呢,从这个角度看,巧合就既是不能再巧的巧合,也是不能再普通的顺理成章了。对吧?”

我手往天上比划了几下,像是在写什么黑板字一样正经。

“嗯..让我想一想...这么说也对啦。”

“所以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呢,也想过给这没有巧合的平行世界制造点惊喜,比如忽然扯下身边灌木丛的一片叶子...”

“哈哈我也是诶,我有时候会神经兮兮地突然踢一脚路边的石子什么的,都差不多~”

你笑得很是开心,像我家里窗台上的茉莉——哦不不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在我心中只如一株家里的普通的茉莉啊,那可是我见过的开得最香甜白得最迷人的茉莉。

我继续说:“但是我转念一想啊,我再怎么煞费苦心制造的‘惊喜’,也不过是无尽枝丫的其中毫不起眼的一支罢了。”

“嗯哼,可能无论我们的不可思议多么不可思议,对于时间的枝丫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面前的沙里漫无目的地划着。

跟你聊天时,我一副正经模样,偶尔蹙蹙眉,偏一偏头,仿佛一边思考一边不经意地看你一眼。其实我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端详着你的脸,翕动的鼻子好看,一眨一眨的眼好看,正在说话的嘴也好看。

又一阵海风吹过,凌晨三点的风更是久经战阵,轻车熟路地就绕过了衣物的重重防御。你打了个冷颤,扔下树枝又呵了一口气,最后打了个呵欠,却在我来得及给你披上点东西前,就跟我道过晚安,回房去了。

聚精会神的我在你回去之后,走了好会神。

我想,命中注定就是巧合排成队,画出一条线。命中注定就是我刚好活在眼前这一条巧合造就的世界里。这巧合这么平凡普通,一推敲就能猜到接下来我要喜欢你。

还是高中那柜不藏衣舍友曾经跟我念过一番经,

“才子英华,三夜可倾伊人一生;然,纵才子英华,亦不敌伊人一瞬,殆尽才子疏狂。”

我有一次实在受不了,问他这又是哪里背来的狗屁不通?他傲然甩头,薄薄的刘海在风中上下翻飞,说这是自己总结了多年的经验原创的。

这东西,我不信过。

半夜星辰,半月行程,我只成了半个完人。

行将分离,照往届栗,志愿者们要在一个类似主席台的地方带上铺盖好好一起睡它一觉。可是到了那天,平夜里一起打斗地主的小子们,怕冷怕风,怕以天为被被不够厚;而跟你玩得挺好的女生们,怕吵怕浪,怕以地为床床不够暖。

微笑着接受了那些比柜不藏衣舍友说的狗屁不通还狗屁不通的理由之后,偌大的台子只剩下我和你,抱着铺盖,对视一眼,都大大方方地睡下了。

我跟他们也不算太相熟,这样撮合真的好吗?

再好不过了。

起码到三点,我的意识还在模糊的边缘苟且着。这个起码,是由我最后一眼看手机时间确定的,接下来手机就没电了。
你一下子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真还是假,也睡得很乖。乖乖地自己跟自己抢被子,抢一次,挪一挪。

两点的时候,你身子斜了三十度,直角三角形里对边比斜边是一比二的度数;两点半的时候已经斜了六十度了,别人切蛋糕给我的时候我最希望见到的度数。

等到我手机没电,你的头几乎要挨到我的肩了,这让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想不到我的手机倒不随我,看到这都羞得看不下去了,索性没电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我本来不太好意思联系你,因为你靠到我肩膀的时候我假装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翻身亲了一下你的额头。这多不好意思啊。

我的羞耻心总是不合时宜地发光发热放光芒。

要不是你还像当时睡觉一样乖,乖乖地照着并不算太严肃地许下的约定来找我玩,我可能还不知道,喜欢豆浆油条的喜欢是怎样的一种喜欢呢;可能更不会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当外公的时候,要跟我的乖孙女玩什么游戏好。

还好啦,现在我都知道了。

我牵过你手的那天我跟你喝了早茶,于是我的凤爪留在了月牙形的海滩边,我的虾饺留在了风很大的缆车上,我的牛肉丸留在了半山腰的三生石旁,我的肠粉留在了风筝飞的公园里,而我的你留在了你的我的身边。

我想跟你讲,自从听了你跟我描述的豆浆油条那种喜欢,我看见你,就像看见豆浆油条一样。

我看见就想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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