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大姨娘稀饭

原创丨挂职锻炼（一）

广阔田野是我们的游乐场，他们热情地介绍我和水牛成了好朋友，抚摸着他或她的两支弩一般弯而硬的角，亲切地呼唤着口令。...

挂职锻炼（一）

俺在机关工作时，有一年，局里忽然闹起了挂职锻炼，年轻人纷纷报名，踊跃争取。俺那会儿，恰好也年轻着，也想赶个趟。听说如果“挂”上了，就是村里的第一书记，为村民百姓做事，第一不第一，书记不书记，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想寻求一个有变化的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村民在一起，天天和他们打交道，能为他们做实实在在的事，挺有意思。可是局里踊跃的年轻人太多，俺还是原地踏步，啥也没发生，只有失落在心里。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一天偶遇一个研究单位的年轻朋友，闲谈之间，他说到自己正在村里挂职，我禁不住问起他挂职的感受，他感慨不已，说：尽管有点累，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办公室里学不到的东西。我羡慕之余，心里有莫名的惆怅在晃荡，虽有伏枥之心，怎奈已是天命之年。

夜里辗转反侧之中，不由想起儿时在老家村子里的一些清晰的记忆片段。那时父母在厂里上班，叫“双职工”，其实就是一个每月能挣几十元养家糊口生活费的地儿。我只有五岁光景，学校拒收，厂子里的初级教育机构——幼儿园，也拒收我这样没钱的“俗家弟子”，我成了圈外人，成了“累赘”，于是乎，被遣送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大姨娘家的广播里时不时，就传出一个深富激情的女人的高亢嗓音，这句话我就是跟她学的，一天好几遍，天天有。我还学会了革命歌曲“飒爽英姿五尺枪，...飒爽英姿五尺枪，...”，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文化课、音乐课都是这个时候启蒙的，他们更不知道我的起点会这么高，你想想，我在接受这些个无产阶级革命教育的时候，我们厂子幼儿园子里的那些个浑孩儿们，还在园子里，屁颠屁颠地骑着儿童脚踏三轮车傻笑着呢，多幼稚！

被遣送回原籍的详细时间，我已不记得了。若干年后，经过仔细反复琢磨，估计是父母乘着我酣睡高卧之际，这么干的。反正醒来之后，我发现周遭情况不一样了，哭没哭，闹没闹，我记不得了，在金鸡长鸣和人民公社激情四射的广播声中醒来，我觉得有劲儿，坐在床上，手一伸，大姨娘就端来了山芋稀饭，这在家是没这个待遇的，因为有捷足先登的大哥、二哥。

在人民公社大广播的召唤下，大姨娘和其他大人们都去记工分上工去了，家里剩下我和其他几个同年的小孩。广阔田野是我们的游乐场，他们热情地介绍我和水牛成了好朋友，抚摸着他或她的两支弩一般弯而硬的角，亲切地呼唤着口令，他或她就会温顺地跪下那两只粗壮近乎笨拙，但能稳稳地踩在田里，为人犁地前腿，同时很配合地低下头，两只优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眼神里只有彻底的单纯和永远的忠诚，等我的小脚踏上他或她的头，走过那阔而平的颈，落坐在背上，他或她才慢慢起身，深怕把我弄落了地似的。我的新朋友里还有两只驴，他们好像永远拴在大姨娘家门口，我一起床、或一出门、或是在家不管玩耍什么的，总能抬头低头见到他俩。别看他俩没机会像我一样到处自由晃荡，他们可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之一啊。他们中总有一个时不时发出两个音节，像是倒抽气的叫唤声，学着他们，我很快叫唤的可以乱真，逗得大姨娘一家乐的不行，小伙伴们也竞相和我比拼，等我成人后，每次上卡拉OK，唱的人都找借口躲开，是不是和我早年练的这些基本功有关，也不得而知了。你要是企图和他们过不去，搞些让他们不高兴的小动作，他会立刻翻蹄亮掌，用后踢腿予以有力还击。等我后来念书读到了柳宗元大人的《黔之驴》时，他们俩的身形即刻回到我的脑海里。

大表兄的豆腐坊也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始终雾气腾腾，我怎么也搞不懂一个四角吊的纱布，滤出的豆浆，怎么就又变成了那木格子里的豆腐，我同年的侄儿说：一点卤就可以了。可我还是没搞明白，等第二天早上吃完大姨娘递到我嘴边的山芋稀饭，这点卤的问题，是可以先抛到随便哪个拐角的了。

稻米加工场隆隆的马达声，和场子里弥漫出来的稻壳粉末，常常把我吸引到那场子边上，静静地看，一看就是半天。金黄的稻子经过马达传动的皮带轮几回转腾，再回到箩筐时已是悠悠的白米，我想进去看个究竟，那黄乎乎的粉尘阻挡着我好奇的欲望。还是热的天，工人们穿着粗布围裙，戴着盖颈带沿的软帽和口罩，一声不吭、一刻不停地来回翻倒谷米，隆声遮耳的马达节奏，录入了我儿时的大脑磁带，若干年后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也难以掩盖它的沉重与浓烈。

等我快要弄清水稻与韭菜的关系，元香菜起不出胡萝卜，南瓜也不是长在树上的时候，爸爸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爸爸一下子竟嚎啕起来，竟全忘记了驴怎么叫，牛怎么乖，大姨娘的山芋稀饭怎么好吃，父亲是奉命把我弄回造纸厂的家里去的...

本文由老道山人写于201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