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味道:擂咸茶

 

几乎每家罾城人,都有茶槌和牙钵。几乎每家罾城人,都有那么几个咸茶姑婆。...




小的时候,虽然已有大批罾城人外出谋生,但他们的妻儿多数还留在罾城。女人们留守在家,除了带孩子和照理公婆日常,还抽空织几匹渔网补家计。一天下来忙忙碌碌,只有早饭后午饭前的吃咸茶时光,才得以轻松休闲。

从小,阿公和阿爸爱喝茶,隔夜的旧茶叶不忍心浪费,就用小碗把茶叶装起来,好让阿妈第二天擂咸茶。第二天早饭过后,活儿忙得差不多了,阿妈或阿婶就拿出牙钵和茶槌,老练地用脚腕把牙钵夹稳当,操起茶槌擂茶。昨夜留下的旧茶叶和一小簇油麻,加上几片自家阳台种的薄荷叶,简朴的材料,在不起眼的牙钵和茶槌下,化成女人最钟爱的味道。

土里土气的牙钵和茶槌,发出的是几百年来罾城人最熟悉的声响,那是来自远古的暗沉中透着几分明亮的声色。“咧咧咧”,茶叶贴紧牙钵的内层,在茶槌的挤压下竭力呼唤,甘口的茶汁就如斯被彻底解放。“咧咧咧”,油麻在茶槌的穷追不舍下,也筋疲力尽了,它把最后的天然香气交给了薄荷。“咧咧咧”,翠绿的薄荷叶也失去了最后的城池……



然后一壶开水冲调下去,一牙钵的墨绿水画,内中是最干净的薄荷气味,最润人的油麻油香,还有最醇厚的茶叶甘涩。简陋的材料,融合出最质朴的芳香,但还是差了点啥!

还得加点海水晒制成的粗海盐,一小把下去调味,才能把各种味道串得更顺。所以难怪阿妈说:“擂咸茶,擂咸茶,唔落盐,怎么咸?”



功夫到这会还没完,蹩脚的小方桌用小石子撑起,小孩搬来板凳儿,阿妈把碗摆好,把咸茶舀好,再从锡铝箱中抓出一把炒米和地豆,往各个碗里添一些。白釉瓷的碗,墨绿的茶,赤红的地豆和雪白的炒米,一碗简单色彩,说着农家也说着历史。

接着吆喝声就起来了。我自幼就在大厝长大,一擂茶,阿妈便唤着阿嫲阿公阿婶阿叔吃咸茶,有时会唤我们,我们顾着玩,就不理睬。家里边唤完,就到了厝边头尾,隔壁家的阿婶,巷头的阿婆,对门的伯娘,都叫了一通。宁静的门楼一下就挤满了人,板凳儿不够坐,就站着喝。小孩子索性不趁这嘈杂的聚会,抱着小碗往石门槛坐,反正上午的天不热,阳光温柔得很,偶尔还能碰见一两只小燕子,哟,飞起了。



女人们吃咸茶吃得干净,一根筷子就能把茶渣油麻渣和薄荷渣掏得仔仔细细。一边掏一边聊邻里是非,大抵这是她们一天最享受的时光。小时候偶尔会伴着阿嫲听阿妈她们聊天,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在她们口中像亲戚般的熟络,一件件事儿她们说得生龙活虎,仿若亲眼目睹。我却常觉得一头雾水。也就是在这些的时刻,我开始明白,咸茶姑婆是个贬义词。明白以后,我就抱着锡铝箱,一颗颗地挑炒米,挑地豆吃。等到阿妈叫加炒米地豆了,才给她们抓一把。

这么多年来,阿妈每天都擂咸茶,风雨不改。只是罾城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前的大厝就只剩下我们一家在住。虽然门楼依旧安静清凉,阿妈有时就只擂一小钵的咸茶,和丫头分着吃。一老一少的温馨,也能让阿妈偶尔开怀。比如,有时丫头会跟阿妈争着擂茶,争着洗茶碗。



记得小时门楼喝咸茶热闹的时候,阿妈连地豆都自己炒,一把沙子一个煤炉,炒地豆炒得又好听又好闻。然后搁篮上放在天井晾,我们就守在天井旁偷吃。炒地豆凉了就得放锡铝箱封好,以防走油。阿妈说:走油的地豆配咸茶,人家吃了会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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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罾城

这是连幼希的故乡,一座位于粤东南海边上的小镇,隶属汕尾,现人称捷胜。因地势如古代的手网罾而获名,明朝建所城,民国毁城墙,如今过半人口出外谋生,很多熟悉亲切的风俗、味道和故事也渐被淡忘。希望,这些文字,能再筑一座,岁月带不走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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