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有一个大丰女孩（袁红/倪志勇）_【宇之声播音主持】

小城里的友谊

袁红...

小城里的友谊
袁红
伴随琼瑶剧的流行，邓丽君也走进小城各处的店铺摊位，小街小巷随时能飘出一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然后远处走来的行人也会哼上两句慢慢走过去。同一时间港台的喇叭裤盛行在全国大小城市，就像邓丽君的无声渗透一样，小城里某一天也突然刮起了喇叭裤之风，平时大街上行人匆匆忙忙你也感受不出时装的秀，但是到了悠闲的周末，街上的景就让人驻足了，校园里走出一群群女孩，发式长短变化繁杂，上衣红白蓝紫各色不同，都著深色拖地喇叭裤，不管两条腿的长短粗细，你看到的就是一片飘逸的身姿走向电影院和康民市场。

宽大的裤筒穿在平底鞋上，裤脚就在地上清扫灰尘；假若鞋底有个三公分以上的高度，裤筒就兜了风膨起来，像长裙一样兜满风随着步子的快慢左右摇曳。这种摇摆的身姿果然曼妙，一夜之间小脚裤就被人们压箱底了。我在小城的三年，裤脚的大小演变了三次，压箱底的小脚裤第二年就拿出来了，不过为了说明潮流的独创性，你的小脚裤还需要剪掉一抹指！

喇叭裤风一刮，跳舞风追上来，好像喇叭裤就是为了跳舞而酝生，那时候不跳现在的广场舞，而是到正经的舞厅。我们学校隔壁少年宫就有一个小天鹅舞厅，下晚自习后、周末，同学们三三两两就去了，有时也拉上我，跳慢三慢四吉特巴，当时男女生混合特别喜欢跳十六步、三十二步，我跟在后面跑来跑去实在没意思，就不愿意去了，慢慢地我开始了独自行动，周末我一人去城北的烈士陵园。

到人民医院对面小吃摊，买几个大妈们做的老油麻团，抓一本书，然后在肃穆冷情的陵园里消磨大半天时光，傍晚才慢慢走回学校；晚自习我就到少年宫学数理化，于是认识了我的朋友。

她是纱厂的纺织女工，给八架纺织机上的纱头打结，机器轰轰地转着，她带着帽子口罩不停地来回跑动，空气里棉絮飘啊飘。

女孩特别甜美，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明亮羞涩，白果脸上一笑两个酒窝，她话说得很少，说话时轻声细语，很怕别人胆小受了惊。这样的性格本来和我是交不了朋友的，一日她突然找到我宿舍，我正在和同学大声吟诵《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张大了嘴巴，估计是第一次见到我眉飞色舞的形象。后来也不知是学生生活的清苦触动了她，还是她的芳心孤寂需要朋友，反正下了课，她就拉了我在晚市的街上走，然后买各种小吃，在康民市场门前我们吃过农家自制的桂花小汤圆，我们是寻香过去的，一小碗晶莹的白玉，糯米汤上撒着几粒金黄的桂花，那个汤圆的香甜让我回味无穷，三日后，舌根溢出的液都带着甜香，吃了一次再去时摊子突然没了，从此就留了念想，成了记忆中永远的一香，后来吃什么都寻觅不到当初的欣喜和期待。

你看我们记忆中经常留有遗憾，大到丢了某个人、某段情、某个故事，小到一株花、一片叶或者舌尖的一节香。

这一片香也成就了我们多年的友情，以后，她就带我去小城中心十字路口的台北饭店，点上一大海碗平菇烧豆腐，在就要打烊的饭店里两个人相对而坐，静静地挥舞汤勺，一大碗汤菜不一会就热气腾腾进入五脏庙，冬日的晚上特别受用。

过了暑假进入秋天，她突然失踪了，我很奇怪，打听好长时间才知道她的消息，她竟然得了精神病，在她们家的小镇上脱了衣服裸奔！

我再见到她是在盐城的四院，她很憔悴，脸上浮肿，眼白很大，看到我时眼底有了一丝笑意，我红着眼睛看她，朝她微笑，她接过我身边护士分发的几颗药，飞快地扔进嘴里，下巴低了下，然后张开嘴给护士检查，看着她随着排队的病人走进铁门的背影，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们的青春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时间挽不住的改变！一步错，步步错。

我的朋友是被成人有预谋地伤害的，一个有家庭的美术老师借口教她素描，引诱她，然后又抛弃了她。她妈妈偷偷地告诉我，她却从来没有讲过她的事，只拿她画的素描给我看。我问她，是谁伤害了你？她却告诉我，她听到有人追她，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得热死了，她就把衣服一件件脱了。说这话时，她吃了药显得浮肿的脸上露出了羞赧，曾经明媚俊秀的五官布满了风霜。

这是我在小城遭遇到的最伤心的事，一个暑假扼杀了一个纯情少女，然后她就不停地进出精神病院，后来她变得面色灰暗，眼睛浑浊，行动迟缓，整个人怕怕翼翼的，和我说话她就看着自己的脚尖，头也不抬。就是这样，她还经常要求去住院，哪怕在家天天吃药也没用。

小城于我有了痕迹，有了墨色的伤痕，她进医院后，我就独个在小城慢慢彳亍，带了迷茫的神情，然后我越来越孤单，就和小城一样有了青春期的灰暗和忧伤。

小城有个图书馆，一楼是报刊，二楼是各种文艺小说。花几块钱办个借书证就能不停借书出来看，我因为对社会有了陌生的恐惧感、对生活充满了未知的迷茫，所以就找各种哲学书读，虽然基本都不懂，后来的生活中也没起指导价值，但是当时我以为我所处的外围一切都能用哲学解释，哪怕套用一个原理对我也是一种安慰。

后来我又喜爱上武侠故事，总希望有个英雄出来，踏平路上的磊石，杀尽世间的坏人，于是我也喜欢了李贺:

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

洞庭雨脚来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

再回小城工作已是二年后的事了，晚上在急诊室上夜班，空空的走廊两排座椅上睡了四五个精神病人，褴褛的衣衫，肮脏的面容，迟钝的表情，你只要看一眼就会躲开。其中有个花痴病人不一样，他用自来水把头发抹得水亮亮的，站在办公室门外对几个护士一脸媚笑说，我喜欢你。看着这样的“人”，我就想到我的朋友，那个单纯美丽的女子，是谁扼杀了她的美好？

后来我认识了孙奶奶，她和老伴住在印刷厂宿舍区，他们住在第一排最西的一间，对面有个小厨房，奶奶正常在厨房忙碌，爷爷脑梗塞后遗症，拖个拐杖坐在轮椅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屋外走过的邻居。奶奶信佛不吃荤，爷爷要吃肉，然后奶奶一脸痛苦地切猪肝，一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连连祷告，在一旁无聊的我，突然有了一种醒悟，人生的无奈到处存在，七十岁的奶奶也只能平静地接受，用对待幸福一样的胸怀对待痛苦，那么痛苦就是发生过的一件事而已，我突然有了一种轻松，似乎小城的天空也明亮纯净了。

到了四五月份，急诊室后面的院子里几丛蔷薇花就开满了芳香的花儿，一朵朵，一簇簇，馨香娇艳，让你忘了忧伤，忘了曾经的罪恶，似乎我朋友甜美纯洁的笑容就在花丛中，从来没有离开过。

（文中图片、音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