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你们读书，条件比我好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清明节傍晚。大学城北地铁站。

有个广附女生，一出地铁，冲向路边仅有的一部的士，老练拉开后门。坐下，伸手关门。我跟上，说：“我是广附的老师，一起拼车，可以不？”

女生瞅我一眼，大概面熟，没有反对。

她来上晚修，我来看晚修。

姑娘读高一。告诉我，她趁清明长假回惠州看妈妈，平时跟着爸爸在广州。今天从惠州坐大巴到火车东站，转地铁到大学城。高速路塞了四小时，急的不行。果然，晚修迟到。看样子是个对学业上心的姑娘。

晚上，我跟班上学生说，春天是读书的日子，要努力。又唧唧歪歪的加了句：“你们读书，条件比我好，要珍惜。”

“是吗，什么鬼？”几个男生马上接口，幽幽的说。

高中，我在县城读。每个月底，学校放两天半假，叫月假，周五中午就放。给学生回家拿生活费，看父母。回家不是件容易的事，费钱费时。父母盼望儿女回家，也怕儿女回家。他们要准备孩子的生活费。

长江的荆江段九曲回肠。我的家就在一个肠曲的北面，四周是水道。三峡大坝没修好前，长江发大水，为保住下游武汉等大城市，我们这种镇就要受命决堤，装洪水。年年都受淹。家乡土地肥沃，乡民勤劳，但富不起来。

天晴，我会踩一部自行车从县城回家。县城到镇上，三十四公里，柏油路。对高中生不算什么。镇上到家里，六里地，泥巴路。坑坑洼洼，高高低低。自行车动不动掉链条。骑到家，双手乌黑，全身发麻，好像散了架。

家住江北，县城江南。江南的同学不怕，即使步行，当天都能到家。我有长江要过。渡口淤积厉害，码头难找，渡船经常停摆。过不了河，又骑回学校。这个月就不回家，等父母送钱粮来。

只要能过江，就不怕。过了江，骑到天亮，也会到家。可自行车不能保证总有。父亲的车一坏，就要征用我的车。下雨，也不好骑车，要坐汽车。

我们不叫坐汽车，叫赶车。镇上来回县城的班车一天一趟。人多，要赶早。为了赶车，有时翘课。老师也不问，知道我们去赶车。挤不上去就又回校。坐以待币，等父母送人民币。

高中，大概有两年，要背米到学校换饭票吃饭。周日天未亮，老爸挑着或用自行车驮着米，我背着咸菜豆豉酱萝卜书本练习册。去镇上赶车。一定要赶上。车上除了学生哥儿姐儿，还有鸡鸭鱼鹅黄鳝泥鳅，跟我们去县城。下雨，去镇上的路泥泞不堪，要穿雨靴。到了车站，换上便鞋，雨靴大人带回。

六十斤米弄到学校称，只有五十斤。妈妈用粗眼筛子筛过的米，白净干净。可学校打的饭，经常有砂子。

乡下来的同学，喜欢感冒。大概是营养不够，抵抗力差。要不，怎么城里的孩子很少感冒。感冒了，不去医院。医院贵，不一定管用。我们回宿舍，拉几张同窗的被子，一起蒙头盖上，睡。努力喝水，淋漓出汗。

从被窝里钻出来，像刚出壳的小鸡小鸭。虚弱，但是新鲜。我如今感冒，也尽量不吃药，拼命喝水出汗。是那时的经验。

咳嗽，喉咙疼。有办法。起个大早，翻过学校围墙，去黑桥子豆腐坊买块刚出锅的热豆腐，拌上白糖，捣碎。吃下去，就好。严重的，吃两三次，准好。

学校早晨不让住宿生外出买东西，关里面吃早餐。一个方程式配不平的化学老师当保安队长。队长孔武有力，有电棍，还有手铐。经常早起，拿根楠竹巡视。他不信豆腐白糖可以吃好喉咙，可我们总有办法出去。

我读书时，老师很少布置作业，更不催交作业。学校没有速印机，只有课后习题做。很久，老师才用蜡纸手刻一张卷子给我们。没有单元测，没有月考，没有联考。每学期中间末尾各考一次，不排名。哪科不好，老师有底，自己有数。哪里不好补哪里。父母没有天各一方，没有高速路塞车。

可也没有校医，饭里有砂菜里有虫没地方投诉，数九寒冬没有热水洗澡，一年四季没开水喝，没图书馆，没语音室，没电脑室，教室没风扇。

一代有一代的压力，各人有各人的苦恼。时代似乎没有更坏也没有更好。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难怪学生不喜欢听我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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