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才陈梦吉》：第一回 陈梦吉人细鬼大　　　牛王炳称霸学馆

------第一回

陈梦吉人细鬼大　　　牛王炳称霸学馆------



第一回

陈梦吉人细鬼大　　　牛王炳称霸学馆

广东省会广州城，在过去四乡南番顺的人口中，通称为省城。省城以南五十来里地，有一个顺德县的辖镇，叫陈村，面积有五十多平方公里。据考证，这地方原来叫龙津，只因东汉建安太尉陈临死后在村头建有陈太尉庙，故后来便改了今名，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了。这里除西淋岗及零星小丘外，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河道纵横，排灌方便。主产稻、甘蔗、塘鱼，尤其是盆栽花卉历史悠久，又有“花乡”之称。在中国历史上，此地曾出过几位名人，如明代正德年间的户部尚书张泰、福建右布政苏葵、明代岭南著名诗人欧大任、清代末年广东水师提督吴全美等，不过在老百姓的传闻中，这几个所谓历史名人并没有什么名气，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反倒有个名不见经传的滑稽人物，据说是清代道咸年间出生在这个陈村的，被省城及四乡人传说得几乎家喻户晓，此人便是广东民间掌故中赫赫有名的陈梦吉。

陈梦吉到底生在何庄何寨，似已无从稽考，只说这位长大后一身计的人物自小便是人仔细细，诡计多端，在小孩堆中出了名。话说他长到五六岁时，有一天，他的舅父（广州及四乡人称舅舅为舅父）大头文做生日，亲友云集，好不热闹，一大群小孩更是蹦跳叫嚷，嬉戏玩耍。当时的人可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正所谓多子多福，两公婆小说也有五六个小孩。大头文看这帮小孩玩得如此高兴，想考考哪个最为精灵，便把他们叫到面前，道：“你们一个个听着，现在一人一杯热开水，谁喝得快，我就请谁去三楚酒楼吃鸡翅面！”

这伙小孩一听，即时眉飞色舞，立即接过热茶后就拼命猛喝，只烫得一个个“雪雪雪”的叫。陈梦吉接过茶杯，却是不饮，急转身走进厨房，看那个大水缸比自己还高，够不着那年代并没有自来水，便对正在那里指挥厨工斩烧鹅，煲猪肉，腊肠蒸腐竹的妗母（广州及其四乡人称舅母为妗母）叫道：“妗母，快，舅父说要半碗清水！”

妗母正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跟这小孩子说话，顺手便舀了半碗清水给他。陈梦吉左手接过，右手便把杯中热水往碗里一倒，立即成了和和暖暖的阴阳水，再转手倒回一杯，把碗往厨台上一放，人已走回厅堂，当着舅父和众小孩的面，来个渴驴奔泉，长鲸吸水，把杯中水骨碌骨碌喝个干净，大叫一声：“我喝完了！”那时候其他小孩还在被烫得“雪雪雪”。

大头文看这外甥如此精灵，不禁把大拇指一竖：“吉仔果然是人细鬼大，名不虚传！”一把拉住陈梦吉的手，“走！舅父说到做到，带你去食鸡翅面！”

哪知陈梦吉却不去食面，把小小的右手掌向前一伸：“鸡翅面一毫一碗，舅父给我一毫得了。开饭时鸡鹅鸭大把有得吃。”

大头文连赞吉仔聪明。陈梦吉得了一毫钱，欢天喜地，只羡慕得那些被烫痛了嘴唇的小孩流口水。

不觉到了八岁，陈梦吉要上学了。

那时候，供农村儿童读书的地方不叫学校，学校这名称是在辛亥革命后的１９１２至１９１３年教育部公布新学制时改学堂为学校的，甚至还不叫学堂，称学堂也是以后的事。那时叫私塾，主要分三类，一类是塾师自己开办的所谓学馆；一类是地主设立的所谓家塾；还有一类叫义塾，是靠祠堂、庙宇的地租收入维持，或由有钱人捐款举办的，入学儿童免收学费。不管哪一类，都是属于私人办学。一般说来，每个私塾只有一个教师，采用个别教学，没有规定的教材，也没有规定的学习年限，不像今天规定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入学儿童也没有规定的岁数。

陈梦吉上的私塾属于第一类，是塾师自己开设的学馆，这位塾师姓黄名学嘉，是个老秀才，在考场里脚毛掉了不少，就硬是中不了举人，更莫说当进士，做状元。自以为熟读诗书，满腹经纶，怪只怪考官有眼无珠，不懂得如何为朝廷选拔人才，以致自己怀才不遇。不过一肚子牢骚没有用，更填不饱肠胃，读书人既手无搏鸡之力，又没有别样技艺，老来就只好在村里办间私塾，收学费混口饭吃。

那时候鸦片烟正在省城及四乡大肆泛滥。林则徐销毁鸦片，英国佬随即用大炮打开中国的大门。鸦片战争，清廷惨败，一纸《南京条约》，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通商口岸。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耆英默认鸦片贸易，致使鸦片走私公开，几乎是畅通无阻。据统计，战争后的第二年，也就是１８４３年（道光二十三年），广州有鸦片窑口二十余处，鸦片铺五六百家，流毒四乡，每岁中国白银几千万化为烟土。当年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吸食鸦片者甚众。黄老先生自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口之乎者也，说不尽的孔孟之道，却也受不住这洋玩意的诱惑，成了半个鸦片烟鬼，课闲时，便要躲起来吸上两口。

正如当时的民谚所说：“烟枪一支打得妻离子散，铜灯半盏烧尽田地房廊。”现且不说黄老秀才因吸鸦片使本已不富裕的生活变得更不富裕，只说陈梦吉上了没几天学便受了牛王炳的气。

上面讲过，入学私塾的小孩几乎是没有年龄限制的。牛王炳在班里年纪最大，已十一岁，比陈梦吉高出半个头，下面还有亚福亚寿几个同学听他的指挥，平时好称王称霸。黄老先生馆规虽严，但总有看不见的时候，趁老师没看见或去吸两口鸦片烟时，牛王炳就时时趁机欺负别的同学，扭人一下面珠，要人叫他契哥。有钱分人两个，有吃的就来抢吃一份。他人多势众又高大牛王，打又不够他打，向老师告状，黄老先生只当是小孩间玩耍，只是训斥几句，不当回事，事后说不定还要被牛王炳报复，因而大多数同学都只有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陈梦吉初来报到，人地生疏，正所谓新来新猪肉，就更易成了牛王炳等人欺负的目标。只说这一日阿吉回到学馆，从书包里拿出个新会甜橙，用小刀挑了橙蒂，揸下啜下，津津有味，哪知牛王炳刚好走过，一手将橙抢过来，还说上两句便宜话：“吉仔！分甘同味，独食难肥！让契哥炳我试下好味不好味！”话未说完，就把橙往嘴里一放，用劲一揸一啜，整个橙便干了一半，还留下几个牙印，一片口水，还给陈梦吉，这还叫人怎么吃？气得陈梦吉干瞪眼。

陈梦吉知道自己打他不过，也不哼声，心想：“好！牛王炳！现在让你恶，过两天就要你吃苦头！”那半个橙也不要了，随手一扔，扔到窗外的泥地去。

过了几天，陈梦吉到屋后花园找了几个芋头，用小刀慢慢削成马蹄形（广州及四乡人称荸荠为马蹄），又在家里拿了几个马蹄，削去皮，用纸包好，上学馆来。

这天黄老先生讲解《三字经》，这是我国过去最有名的启蒙课本，私塾儿童必读，不认识字的人也会讲两句“人之初，性本善”。黄老先生正讲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就鸦片烟瘾起，几乎打起阿欠来。陈梦吉上了十来天学，知道这位“教不严师之惰”的老先生就要回房去抽上两口，便立即轻轻拉开抽屉，偷偷吃得马蹄来，吃完一个又一个，真是津津有味，看得坐在他隔行左边的牛王炳几乎流口水，心中在叫：“你个死吉仔，如果你不留几个马蹄给我契哥炳，看我放学后不揍你！”

正是莫食鸦片烟，一食魔鬼缠；烟瘾若是起，鼻涕眼泪流连连。这黄老先生摇头晃脑一回，实在是忍不住那烟瘾，便叫一声：“你们温习！”弓着背就踱回房去。老师一走，这伙小孩立即翻天，而陈梦吉刚好把马蹄食完，一手拿了草纸，二话没说就溜出课室，如厕去也。

牛王炳一见老师回房，吉仔离台，立即飞扑过来，一把拉开陈梦吉的抽屉，哗！里面还有十个八个马蹄，不禁大叫一声：“有马蹄食！”手到擒来。

平时跟着牛王炳欺负人的阿福阿寿阿猫阿狗立即也扑过来抢食，五爪金龙，尽快把马蹄往嘴里塞，免得吉仔回来看见。你一个我一个，就怕吃迟了。真如风卷残云，瞬间扫光。咦？什么味道会涩扎扎的？阿寿第一个吐将出来：“这马蹄怎会是这样的……”“味”字未说出，那舌头已经开始肿胀。牛王炳吃得最多，简直如牛食牡丹，一个下肚立即又是一个，发觉有异时，舌头已然胀大，随即就大到顶住腮颊，舌尖是又麻又木，伊伊呀呀，更是说不清话了。

登时整个学馆哗然，学童们大喊大叫，有三两个年纪小的，吓得呆了，几乎没哭出来。黄老先生正在房中直竹横床，吞云吐雾，悠悠游游，如醉如仙，猛听得外面如此嘈杂，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烟也不抽了，跳下床急步而出，大声喝问：“你们有功课不做，嘈吵什么！”下巴的白胡子颤得一根根的抖。

牛王炳平时对同学欺欺霸霸，但毕竟是小孩，见老师一脸怒容，也早惊了，张口结舌，更说不明白。而黄老先生一见几个学生如此光景，只知用手指口，却是说不清楚话，也心慌了，心想收你三几钱银学费，别给我搞个大头佛出来，也不再追问原委，立即吩咐几个学生去通知家长。

乡村地方小，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全村皆知，加上村民平时又没有什么嗜好，一有什么新闻自然就爱凑热闹。只一会儿功夫，十多个家长便急匆匆赶来学馆。

那时黄老先生终于弄明白，这几个舌头胀大的学生是因为偷吃了陈梦吉的马蹄，但马蹄又怎会令人舌头肿胀？正好陈梦吉如厕回来，黄先生便问：“吉仔，你的马蹄是什么马蹄？！为什么其他同学吃了会变成这样？”

陈梦吉早料定有这个结果，心中正是得意扬扬，嘴里却是非常笃定：“回黄老师，那些不是马蹄，是芋头。我家有个家传秘方，热气（上火）就食生芋头，我这两天发热气，所以就食芋头。我吃了这么多都没事。”看看黄老师，又看看四周的家长，“我的芋头放在抽屉里，并没有叫他们吃，是他们不问自取。”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这是当地人常说的俗语，不过陈梦吉不说后面那句，免得大人的面子不好过，说不定就会责打儿子，事后牛王炳等人会向自己报复。

众家长一听，原来还想骂陈梦吉的，这时也没话好说了，谁叫你的儿子偷人家的东西吃？黄老师一听，更是切责牛王炳等人不对，有违孔圣人的“非礼勿动”遗教，那些家长也跟着各自责骂自己的儿子。牛王炳阿福阿寿等人被骂得低头认错，只是鼓了一肚子的气。嘈吵了一会，才算了事。

经过这一次，再加上家长的责打，牛王炳等人总算收敛了些，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偷别的同学的东西吃，尤其对陈梦吉，不是见陈梦吉自己正在吃的，就不敢偷。不过牛王炳总是牛王，恃着自己够高大，又打得，终是劣性难改。有一次陈梦吉拿了个西樵大饼上学馆，正吃得津津有味，就突然被牛王炳夺过来咬了一大口。陈梦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饼损失惨重，自然心中气愤，但也只得自认倒霉，莫奈其何。

不觉到了中秋节，学馆放假。八月十六重新开学，陈梦吉带了一个豆沙月饼回馆。待黄老先生又回房吞云吐雾时，便把月饼放在桌上，用刀切成六份，吃一下，看一下，嗅一下，样子是十分的滋润。牛王炳一看，又有得吃，难道你吃得我不吃得？走过来便拿了两块，嘴上道：“有好东西也不关照我契哥炳一声。”边说边把月饼往嘴里塞，咀嚼几下便吞，再吃第二块，唔？怎么会是一口的臭气？不禁大叫起来：“吉仔，你的月饼怎的像有猫屎味？”陈梦吉道：“契哥果然识货。我夜睡咬牙，有人就向我介绍一条秘方，说是猫屎干混和麻糖鸡屎，便能治好，我怕臭，于是就把它埋在月饼里食。炳哥想必也是夜里咬牙，这方子就正是好了！”

牛王炳不听还没事，一听，只觉满嘴臭气上冲脑门，下透丹田，即觉反胃，急奔出课室，“哇”的一口便吐将出来，其他同学一看，不觉哄堂大笑：“牛王炳食猫屎干混鸡屎！”

黄老先生刚过完鸦片烟瘾，听到外面嘈吵得像开了墟市，急得抖着白胡子从房里冲出来：“你们这帮调皮鬼，又发生了什么事！”

阿寿一指陈梦吉：“是他……”

“阿寿你别乱说！”陈梦吉白阿寿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黄老先生微微一躬，淡淡定定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加重一句：“我的月饼是用来治夜里咬牙的，是梁炳自己拿了去吃。”

陈梦吉读书聪明，黄老先生对他有所偏爱；牛王炳不时被同学告他欺霸，书又读得不好，黄老先生从心里就不喜欢。听了陈梦吉的讲述和其他同学的七嘴八舌，老先生明知是陈梦吉这小鬼头有意暗算牛王炳，也不责怪，反而顺手拿起教坛上的戒尺，对正双手捂着肚子走进课室的牛王炳喝道：“要你不得抢同学的东西吃你偏要抢！恃大欺小，屡教不改，若不加以惩戒，何以对孔圣人！教不严，师之惰也！拿手板出来！”

广州及四乡人为什么把过去的私塾叫做“卜卜斋”？就是由于塾师可以用戒尺打学生，一般便是打手掌。牛王炳刚才已呕到眼冒金星，几乎吐出黄胆水，现在一听老师说要打，毕竟是小孩，心中是又委屈又害怕，当即便哭叫起来。黄老先生昨晚被老婆诉说了一夜，说他百无一用是书生，枉读圣贤书却抽鸦片烟，说得他闷了一肚气，心情仍是恶劣，也不管牛王炳如何哭叫，拿过手掌来，“啪啪啪！”就是三下，立即起了三条红痕，痛得牛王炳更是大哭大叫。

“都坐回座位上，上课！”

合该牛王炳倒霉，黄老先生偏要他背《三字经》。才收住眼泪，掌心还在火辣辣的痛，平时也没用心学，再加上那时的教学方法，只知死背，不求甚解，好像今天仍有不少老人家，字不识几个，《三字经》却能背得出，但要他解释却半句解释不出来，这样的学习法，哪能学得好？结果牛王炳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便把“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背成了“人不学，方少时；为人子，不知义”了。气得黄老先生又抖起白胡子，戒尺猛拍教坛：“阿炳！怪不得你不知义又不学了！回家把《三字经》抄三遍，明天交来！”听得牛王炳成个苦瓜干那样的脸，陈梦吉心中真是痛快极了。

不过陈梦吉的痛快很快就要付出代价，因为牛王炳把怨气发在他身上。

第三天放学，陈梦吉与老友倒眼平边说边笑走回家，来到村边一间小泥屋的拐角处，四下无人，牛王炳与阿福阿寿突然扑出来，把陈梦吉掀翻在地，一个按手，一个按脚，牛王炳顺手扯头发扭面珠，再扯下吉仔的裤子，拿起那枝寸楷羊毫，醮饱了臭墨，就在陈梦吉的八月十五上画起圈圈来。正所谓强权之下无公理，陈梦吉再精灵，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哇哇乱叫。白白的屁股蛋一眨眼间便成了黑风山。牛王炳见仇已报，向阿福阿寿打个眼色，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陈梦吉爬起身，一摸屁股，沾了一手的墨汁，再看衫裤，全是泥沙；书包被踢得老远，文具书本散了一地。心中那个气那个恨，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

牛王炳三人扑向陈梦吉时，倒眼平一看势头不对，立即躲到小屋后面。他虽跟陈梦吉老友，却不敢得罪牛王炳，害怕他也来找自己霉气。现在见牛王炳等人已跑了，便出来帮陈梦吉收拾书包，道：“吉仔，我来做证人，向黄老师告状，要黄老师教训牛王炳！”

陈梦吉提起裤子，拍拍身上的泥沙：“向黄老师告状，他们三个人，我们两个人，黄老师未必相信，就算相信，最多就是责骂几句，打两下手心。怎报得了这奇耻大辱！这事我要亲自报仇，非要让牛王炳知道厉害不可！平仔你不要跟人说。”

陈梦吉回到家，偷偷躲在厨房里洗屁股，洗了三盆水才算洗干净，一边洗一边立誓赌咒，必报此奇耻大辱。第二天回到学馆，一个个同学看着他笑，牛王炳走过来，又扯他一下头发，扭他一下面珠：“陈梦吉你还知不知我契哥炳的厉害？如果你敢向黄老师告状，我就画到你的八月十五变五颜六色！”

陈梦吉看他一眼，不哼声，这时黄老先生正踱着步走进课室来。

要知陈梦吉如何洗雪这一耻辱，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0185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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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传记名著小说 《怪才陈梦吉》

作者：冯沛祖
最后更新于：2017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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