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红河谷》｜大林

我虽然听不懂吉他，但是我愿意看我爹高兴。就像我不懂他的从前，但我愿意崇拜他。...

《红河谷》

文／大林

（关于父亲——第六个话题讨论1）

我又看了看题目，哦，是父亲啊。我想了想我父亲，他好像没有那么严肃，也没有那么深情，他活的随意，好像我是一个计划外产物，可他还是欣然接受了。就像他常说的那句，都已经这样了，下次注意就行了。

虽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淡然，但我还是能想到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爹夹着卫生纸站在产房外面，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是个闺女呢？不是说好了是小子吗？”

护士斜着眼白他一下，“谁跟你说好了？”

他那时候或许还留着一头长发，穿着喇叭裤，最好还有一件我喜欢的白衬衫。造型十分拉风。

可又怎么样呢，穿什么都无所谓了，又不会给他一个儿子了。

幸亏不是儿啊。我爹总在我闯了祸逃了课打了人抽了烟之后悻悻地说一句。

可不呗，我这样的您还不知足呢，万一真是儿子还不定什么样呢。我常常在心里想，万一我是小子，估计我爹得供起来当祖宗养吧，有可能我就里面蹲着去了。

可我是一姑娘啊，我希望我小时候我爹让我骑他脖子上，然后去公园看猴子，而不是他让我抱紧他后背装大衣里，然后溜进工厂看炉子。

我爹说，后来不就不去厂里了嘛。

对呀，为啥你不烧锅炉啦？我爹这性格也不是积极向上的啊。

“哦……”我爹抽着根烟，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也许久远到他也不能从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把这根线头揪出来。“那时候你一屁股怼我锅炉上了，我怕挨你妈骂，就给你把泡戳破了。哦，我也挺后悔的，戳破了还是被发现了。”

Excuse me?

对了，你为啥不干翻译了？我爹好像才想起来我辞职了，我都在家半个月了。

干烦了，换一个。

对，不愿意就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坐汽车嘛。不能憋屈了啊。

我爹又说了几件我小时候的事，粗略估算了一下，我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疤痕都是跟他玩的时候留下的。他感叹了一下一眨眼我竟然都这么大了，就好像昨天他才从狗笼子里把我解救出来，然而今天我就能跟他坐一起喝酒抽烟了。

我总觉得他把我当小子养，不然我犯浑的时候，我爹总是一副都已经发生了，下次注意吧的表情。从来没打骂过我。

是啊，你的另一个梦想，就是希望我们把你当小子，而且要放养啊。

靠，我小时候为什么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啊。

我不愿意和我爹煽情，他一十几年十几年的往前说，就好像我们都老了一样。

我问他，我给你买的吉他怎么样啊？好弹吗？

一说起这个话题，我爹突然就跟小孩一样，眼睛都又重新亮了起来。赶紧从他屋里抱出来吉他，回来摆好姿势，特别认真地说，你听听这什么歌，我都练了好久了。

除非我爹弹个欢乐颂，别的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歌。但我还是托着下巴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我虽然听不懂吉他，但是我愿意看我爹高兴。

就像我不懂他的从前，但我愿意崇拜他。

我爹可能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十八九岁，喜欢弹吉他。他说，那时候一个月工资才七八块钱，我花三十六买了一把吉他。

他还得意地跟我说，我弹吉他的时候，咱们这的人都不知道吉他是啥，还以为洗澡堂的趿拉板呢。

那后来为什么不弹了呢？

我爹抽着根烟，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他没回答。这次，他是真的不能从这三十几年的思绪里抽出这一根吉他的弦，他也不知道这根弦埋在了哪里。

可能是因为我出生以后，他只能抱着我哄着我睡觉。也可能是因为我一岁时，不知轻重地抓着琴弦割破了手，吉他被放到了箱子上。或者是因为我小时候爬到箱子上，不小心摔坏了吉他。

但也许，是因为我爹不再是从前一个人那样无忧无虑，他越来越忙，忙着照顾我和妈妈，忙着照顾爷爷奶奶，忙着应酬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忙到他手上弹吉他的茧子已经不见。

他也会长大，从十八九岁，长到二十八九岁，长到四十八九岁，有一天会长到七十八九岁。长到他忘了自己的梦想，却还是记得我的梦想。

我喜欢看他弹吉他。

他低着头偶尔看着弦，偶尔闭着眼。古典吉他浑厚的中音慢慢传出来，就像我小时候他在夜里给我讲故事，让我觉得他总是陪在我身边。

我爹给我看他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在公园里，他站在河边，留着长头发，穿着喇叭裤，还有我最爱的白衬衫。嘴里叼了根烟，手上是他最爱的吉他。

特别年轻。

好像永远也不会老。

哦，对了。

我爸爸弹了一首《红河谷》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