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枕边书：《矫健中短篇小说集》_【冷板凳小组】

地球70%都是水，我们曾经生活在水里，这很奇怪吗？...

这什么书？（What）

作为《人民的名义》中祁同伟的枕边书，甚至影响他一生的《天局》，它出自山东作家矫健的短篇小说。

文如其名，十分矫健。

矫健出生于上海，童年穿梭于上海胡同，据说还进过巴金的后花园。因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他被推送回故乡山东乳山县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因此矫健的文字既有南方人的细腻，又糅合北方人的粗粝，如同一把黑色重剑，看似无锋，实则凌厉至极。

《天局》来自《矫健中短篇小说集》中的一个短篇，事实上，当你看完矫健这本书之后，《天局》真的不算什么。

当我知道，矫健担任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首席策划时，便对祁同伟的结局有了基本预判。

矫健的小说充满着人性挣扎以及对死亡的漠视。小说中的人物基本从头活到尾的不多。活着比死难受，作者不忍心，于是让他们纷纷死去，死得十分绚丽而短促。

讲些什么？（How）

《矫健中短篇小说集》分为四辑，我最喜欢莫过于第一辑中的十二个短篇。看得如痴如醉，读得大汗淋漓。

《圆环》：

泥禄妈在瞎眼前，黄鼠狼在他家草垛安下了窝，泥禄妈不赶，黄鼠狼也没走。

有一天，泥禄妈发现家里的小鸡仔死了，脖子一排细牙印。

泥禄妈生气地将小鸡丢在草垛边，骂咧咧：好意思么你……吃吧，吃吧。

第二天，小鸡尸体旁多了一具小黄鼠狼尸体，脖子上也是一排牙印。

泥禄妈顿时哭起来：啊呀呀，你怎么这样狠心？孩子还小，不懂事，打几下就是了，你怎么把它咬死啦！

从此黄鼠狼做了泥禄家的邻居，彼此相安无事好些年。

《死谜》：

乔干喝醉酒就吃毒药，这究竟是为什么？醉了想死，醒了想活，我太不明白了！要么，他醉了是醒，醒了是醉。

一个身强体壮，精明能干的男人，喝醉酒就想死，究竟怎样才能把刚折弯，除了他自己，谁也压不垮他。

乔干就是这么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民兵连长，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爱喝酒不是什么大毛病，问题在于乔干每次喝醉酒，就会吞毒药。

我真希望作者不要把这么好的一个汉子写死，但乔干这样的男人，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

为什么非死不可？心里太苦，苦得连毒药都压不住。看得我眼泪汪汪。

《无期徒刑》：

开场就先死一人：亢头极英勇，握着刀刃夺过刀来。他看见高个儿猛揍大包的肋骨，就红着眼上去，朝他背心一刀！高个儿摇几摇倒下，死了。

这个故事拷问良心，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最害怕的永远是半夜的敲门声。

《预兆》：

有一年过年，古月舅舅来喝酒，喝醉了，反复念叨：

怎么不会水？怎么不会水！怎么不会水？怎么不会水！……

舅舅走后，父亲很悲伤。他说：今年一定要学了！春天，他到浅滩趟趟，说水太凉。初夏，他却淹死了。

看到第四个短篇的时候我已然熟悉作者这个必死的套路，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动情，不要代入到故事角色中去。可是好的故事，你根本无法拒绝投射自己的情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我自己怎么死。我把角色想象成自己，看着作者如何把我弄死。每读完一篇，就好像蜕一层皮，死得不轻松，活得不容易。

《钟声》：

尤其到了这一篇，让我想起自己的哥哥，我很想将这个结局翻过去，可它像一座五指山，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那天深夜，波棱和一个朋友在别人家喝酒，出来时都有了几分醉意。他朋友坚持要骑摩托车，波棱只得让他带自己。

下大坡，后面驰来一辆大卡车，高音喇叭嘟嘟响，雪亮的灯光忽闪忽闪。朋友慌了，摩托车蛇一样乱扭。

他以骑自行车的习惯，只捏后闸，摩托车猛一打横，将波棱甩了出去。波棱飞到路中间，卡车轮子恰巧从他脑袋上压过……此时，黄丽正梦见骑马。

《轻轻一跳》：

邓夏只是轻轻一跳！他像一只被枪射中心脏的麻雀，直直地从三层楼跌落下去……

我后背凉了一片，已经凌晨两点，还看不看？死亡真有一种魔力，我们畏惧它，又期盼它，巴不得它离我们远远的，可又不自觉地向它靠近。

《古树》：

一个失去信仰的农民暴发户，自以为有钱就可以让女人投怀送抱，被年轻貌美的赵娜拒绝后，他突然想和他爹一样，在古树上吊死自己。

他要把家里那棵代表着耻辱过去的老槐树砍掉，不断地砍。血喷涌出来，润湿了大片土地。

古树不住咳嗽，咬得浑身痉挛。他觉得树干那么粗，仿佛永远砍不倒。他就更加用力，更加迅猛地砍。古树大出血。鲜血如潮如浪，铺天盖地地漫开，染出一个血红血红的夜。

《天局》：

浑沌是棋迷，为人痴痴呆呆，只有下围棋的时候耳聪目明，好似换了一个人。他对围棋痴迷到一定程度，下雪天，不顾乡人劝阻，非要翻山去和友人下棋。结果，误入险地，浑沌居然与天下棋。

古往今来的棋圣、棋魔、棋怪都翩然而至帮助他，要把老天爷斗倒，最后的棋局陷入焦灼。

神仙、妖怪、鬼魂各位仙家棋手，要求浑沌当作黑子，以命破局。

浑沌又不是真的白痴，岂不知道自己要做黑子，就会丢掉性命。可这盘天与地的仙局，人命算什么，他只是棋盘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但他最后还是那么做了，甘愿做棋子。痴迷棋道一生，可以说他的一生就为了等这一天。

只有这一刻他不再浑沌，与其痴痴呆呆一辈子，不如拼死一搏，最后胜天半子。

值不值得？祁同伟最后惊艳一枪，喊出一句：去你妈的老天爷。

有些人到死也不服输。至于他做的对不对？你我皆凡人，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对错。

《海猿》：

距今四千万年，喜马拉雅山尚未隆起，埃及古猿已经在地球上活动。

距今一千二百万年，埃及古猿进化成两个分支：森林古猿和腊玛古猿。森林古猿繁衍为长臂猿和黑猩猩，腊玛古猿又进化为南方古猿。

从腊玛古猿到南方猿人，中间有四百万年时间是人类发展史的空白。这时期全世界没有发现一块猿骨化石，那么古猿去哪里了？

作者给出了一个假想：大海。

腊玛古猿在进化成南方猿人之前还有一个过渡就是进化成了海猿。

人类曾经像鱼一样生活在大海。这就解释哺乳类除了鲸以外，人类的潜水能力最强；陆地生物除了人类，没有任何动物如此嗜盐；于是接受美人鱼这样的物种也就顺理成章了。

作者这个脑洞开得有点大，让我没有来由陷入惊惧之中，难道我们的祖先真在海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我们的皮肤如此光滑，以及一切符合水生动物的生理构造？地球70%都是水，我们曾经生活在水里，这很奇怪吗？

我连续做了三天噩梦，其中两个梦和老太婆及死亡有关，还有一个梦是和美人鱼交配，那画面现在回想起来都汗毛直竖。

篇幅有限，我不再逐一例举。阅读这本书，全程无尿点，一个通宵，出一身大汗，畅快淋漓，好似接受了灵魂的洗礼。

从四千万年的大海深处一路探寻至八十年代的上海小弄堂，从胜天半子的围棋到几枚扭曲人性的邮票，从丑陋似怪物的驼背到身披麻袋以吾血救世的圣徒，矫健的文字竟然如此矫健。

人性的丑恶，对死亡的敬畏，将人最卑劣阴暗的地方暴露出来，让太阳暴晒，给身体和灵魂杀杀毒，一种黑色死亡的气息勾引着你，将你身体里的全部毒素排干净。

可怕的是，这么好的书，居然从来不知道。在此之前，我甚至连作者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可见文字创作不仅需要作者全部心血，更重要的，这是一个超越生命跨度的时间线，就好似跟老天爷下棋，不落最后一子，你永远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