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人生生而无味
他能够硬朗地坐在我面前款款而谈，如此高龄还身手矫捷，思路清晰，难道说没有老婆就是长寿的秘诀？...
开始下雨了，我们赶紧从拍结婚照的主题公园返回。我和阿良坐在门口，看着新郎和新娘在细雨迷蒙中揉揉抱抱，据说要在家门口的枇杷树前拍一组绿色环保特辑。
我和阿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阿良叹了一口气，好像对今天的雨不满意。我问他，“从宁波过来，一路辛苦吗？”
阿良回答：“不辛苦，我老年人公交车免费坐，全国各地都能去，不花一分钱……”他从兜里拿出老年证给我，我点点头，“那你去过很多地方？”
“浙江省几乎跑遍了。”
我有些好奇，“不会迷路吗？”
“有几次迷路了，那也没事，反正我一个人，大不了多坐几路公交车。你知道，我有老年证，坐车都免费的。”他不无得意地说。
我突然很想知道一个八十几岁老人的一生故事究竟能不能在下完雨前讲完，反正现在宾客们打牌的打牌，喂奶的喂奶，于是我开始重视起阿良这位老年朋友，至少他还没有老到不能聊天的地步。
“活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故事？”我问阿良。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故事。”似乎怕我失望补充一句，“你要不要看黄色小说？”我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很多年前我地摊上买的，好几十本，还有小人书，八百多本呢，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阿良一脸认真地看着门外的雨说道。
“好的，有空我过来看看。”我也转头看向雨幕，“你这一生有没有什么遗憾？”
阿良想了想，摇摇头，“已经到终点站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我给他点上。
“14岁解放，从绍兴一路要饭到宁波，做过很多工作，但都没有用，最好的时间都错过了。”
我知道阿良一直单身，不然他不会说自己有几十本黄色小说。
他不是空巢老人，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满过。
他一直一个人，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他像外面的雨珠子落在地上崩碎了然后什么也没有。
“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像娶不到老婆的样子？”我想起村里的来根都有自己的相好。
阿良抽了一口烟回答：“没房子，没劳力，谁嫁给我？”
看来“穷”是不分年龄段的，无论阿良这一代还是80后的我们，都在为这个问题深深焦虑。
“我26岁就住宁波，二十平米的房子当时从绍兴过来的时候60块钱一个月；现在，不得了，360一月，幸亏我有保险，不然要去养老院了。”
我不解地问道：“住养老院不用钱吗？”
阿良挑着眉头说：“国家出钱，我自己一分钱都不用出，就是没自由，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如果有一天我走不动了，我就去养老院。”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作为年轻人的我们很希望了解，你在自己八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有没有可以传授的经验。”富有智慧的老人口口相传，将毕生经验记录并保存，才有现在的人类文明。
阿良看着两名收礼金帮忙记账的人说：“我以前在生产队也像他们一样，记工员，专门给人几工分。”他的眼神流露几分缅怀。
言下之意在那个劳动力至上的年代，他不会种田，不会插秧，不事生产，又是外地来的，怪不得娶不上老婆。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阿良笑着说：“自己考虑，不敢说，只能这样。”
“你随便说两句，比如你希望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遇事不慌，勇敢前进，不要怕什么的，你励志一点好不好？”我有点着急，因为雨越下越大，会不会耽误吃晚饭呢？
“怎么能不怕？我以前跟着生产队运西瓜，当时我正准备上船，突然船杆断了砸下来，就在我耳根子边上，‘呼喇’一下，幸亏没被砸到，不然肯定死了。”尽管时隔几十年，阿良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阿良站起身说，“我去撒水！”然后走向外面远处的角落。
我看着他有点落寞的背影心想：八十几岁，没结过婚，一个人，就靠几十本黄色小说？
他能够硬朗地坐在我面前款款而谈，如此高龄还身手矫捷，思路清晰，难道说没有老婆就是长寿的秘诀？
记得我爷爷七十几岁就开始说自己是上海人，当时我就感到万分震惊，难道我们是上海人，会不会还有什么房产没过户？我奶奶果断告诉我：“什么上海人！他一生就去过一次上海，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
阿良的脑子还很清楚，但按照人类的发展规律，再清楚也不过几年了。他看着进进出出的女人，眼睛总盯着不放，他对女人的乳房和屁股并没有因为年纪大而失去兴趣。他只能尽可能的多看看，因为再过两年，或许去养老院就没有这么多女人可看了。
我有些感慨，“或许今天这一面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你有什么话要讲？”我们不是亲戚，只是恰逢其会的遇见，要说再见一面，恐怕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阿良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老年人；
二十平米的空间，几十年淡而无味的人生；
一场雨还没下完，他的故事就已经讲完。
他摇摇头：“做一天算一天，明天也许死了也不一定，人是没底的。没什么话要讲，也没什么花头。就像麻将听牌，胡不胡就看下一张牌。”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去撒水。”
至少我知道，他前列腺有点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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