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征文选登】四月天

 

四月天文/初中1995届柯阿芳去上课的教室在一楼。门口是早会课间操和傍晚男老师们打球的小操场,一侧种着...

 四月天
文/初中1995届  柯阿芳


去上课的教室在一楼。门口是早会课间操和傍晚男老师们打球的小操场,一侧种着青柏、灰莉木、鹅掌柴和含笑;早春开起的含笑皎皎如玉,一树香气颠得实在腻人。

教室边上的窗外荒废着半个园子,粗鄙的灰泥围墙下一溜儿也是先前的青柏;地面潮湿布满软苔和小叶的车前草;垃圾坑旁边生着一株巨大的苦楝树。

清明的四月天,苦楝树的枝头渐渐拱出叶芽,于是绿叶扶疏,微风细雨里摇曳,小园顿时生意起来。

我在下晚自修。才下过的雨,空气温暖湿重,夹杂着苦楝树的叶香、车前草的药辛和青苔的鲜味;似乎听到围墙外小水沟细细地流水声,揉碎的水藻滑过小蝌蚪黑尾巴;各种梦境与奇幻。

第二桌那个名叫秋津的女生懒懒地抬起头,看看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半晌,仍是懒懒地低下头,写作业。
……


遥远的二十年,熟悉的四月天,懒懒写作业的晚自修,同样一个懒懒地抬头……

他从教室门外进来,急急走到最后一组的第一张桌子,一脸禁不住的喜悦,又似乎怕吵着其他同学,突然地低声浅浅对她说道,你被录取了!刚好的成绩……

他是笑容羞怯但羞怯地实在好看的人。白衬衫,长发刘海,清明一如四月的天,安静似午后寝室里的一页宣纸墨香。

那个时候,花季将来未来,春光初见却未至全盛。骚年们会在窗台、墙壁、课桌、书本上,构陷一处,偷偷写上某人的名字,似乎很大方,又有些情不自禁。往往还会有好事者用粉笔在黑板上快意写下"××爱××"的字样,引得被写了名字的女生趴在桌子上哭,是那种嘤嘤地声音极细致极乖巧地哭……然后,"××爱××"很快在老师来上课前擦净了……

放学后扫地,轮值的小伙伴们故意拆开别人塞进抽屉或者丢到垃圾桶里面的纸条,看着纸条上写的东西嘻嘻地笑上半天,又因为翻遍所有纸条终于找不到自己存在感而累觉不爱了,一哄作散。

那个走去西角倒垃圾的人,看着坑里坑外一地写短的铅笔和擦破的橡皮,这般肆意洒脱;晚风扬起不忍自弃的白纸,如蝶舞般沉醉在黄昏的夕阳里。突然地傻傻怔住。

十三四岁,娉娉袅袅的林黛玉把自己默许了贾宝玉——长大后我要嫁给他。

长大后,我却成了他。

若干年后的每个课间以及放学,我在走去教室抑或走回宿舍的路上,拾起掉落在地九成新的铅笔,总在心底喃喃,才削尖的呢,多可惜。

站到讲台上,惊奇地发现,讲台是制高点,课堂的一切,讲台之上的老师们都一览无余,简直洞若烛火。有位老师说,我站在讲台上,什么都看见了。我们不相信,暗地笑这位老师天真。

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原来以为窃窃私语和传纸条老师是看不见的;而看不见的是我们——天真的那茬。

才明白,那些年粉墨翻飞的课堂上,老师们包容了多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的善意和"我只是装作不知道"的风度。

也有人在聊天里不期然揭开了被尘封的一位男主,愕然那位好事者。而那个已为人母的极细致极乖巧的女生在群里回复了一个微笑表情。

结局总不如开始来得美妙。

恍恍光阴流过,宣墨依旧,往事聊聊,如隔世的尘埃。没有事故也没有故事,和那好事者的男生一样,我的牛仔裤白衬衫长发刘海的青涩之恋亦渐行渐远,埋葬于无边的春风之中;连一个浅浅的表情也不曾留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道当时已寻常。

一九九五年的春,我在八中读初三,教室在二楼,我坐第四组第一张桌子。中考前夕,我被泉州培元中学高师预备班录取。对于一个优生而言,存在感是学业刷出来的——至于那风中扬起的白纸,宁作蝶舞。



八中,很长一段时间被纠结在他的叫法里,是叭中还是呗中。其时,我们都叫进来中学;旁边是我读过的小学,叫进来小学。学校土生土长,学生都来自附近相邻的村,真正的"四海之内皆兄弟";老师亦绝多是土生土长的,有的老师下了课回到家还掂起锄头到地里干活。从来叫进来中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改了洋气的叫法——叭中或者呗中,原生文化被融合,"土气"就这样硬生生从新称呼里剥离了。乡下学校,从花名册上一眼就能看出你哪个村的,心里踏实;高中和大学,班级甚至整年段整学校,都只见我一个柯姓,凌厉而落寞的;像无根的野草,飘啊飘啊摇啊摇……

小时候每每觉得"进来"这个词好玩得紧,进来小学进来中学的,着实接地气。父亲告诉我,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叫柯进来。于是,抬首再看到琉璃之上凌空的几个鎏金繁体大字时,心里想着的就是一个人的名字,且学校是他建成的。

人的名字和建筑物是多么奇怪的感情联系,我曾经这么想。后来,我又见到了许多把人名刻在建筑物上的。2011年的时候,我们学校建成一座大楼,所有捐资者的名字都并数镌勒在了青色大理石基上。每次经过大楼,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了石头上,心里有不一般的感觉,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流芳总是尚早了些……

八中校园里有许多华侨捐赠修建的大楼,最早的便是当年我修习学业所在。高高的一抹墙上,白色理石间朱砂的一笔"美安楼",字脉依然谦逊娟秀,在风雨岁月里赤子之心不改。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俨然一棵苦楝,在异乡的土地生长故乡的气息来——趴在树皮上的蝉嘶、伸向蓝天的树枝、圆圆的落叶和沾着小黑点点的楝果。

是深情,也是敬畏。敬之,所以远之;情到深处,所以思悠悠、恨悠悠。

最后带走生命的苦楝,枕着她叹息的疏影,山一程水一程,梦回故乡。

这大概是每位漂泊在外的游子相同的心境吧。

勒石不是流芳,是安顿。

另一种存在。


除了寺庙和牧场,世上再无多余一个比学校更安之若素的存在了。假使你站在一座城市或是乡村的高处俯瞰,他永远是那个最生机葱茏、庄严正派、清明大观的建筑群落。

因为学校往往与县邑建制同史,乃供奉人类最高精神和智慧的一方净土,绝无侵扰,自然古色雅韵、器宇不凡了。

倘使一座城市或乡村把自己的学校淹没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莺歌燕语中,那么整座城市或乡村都将因此空虚孤寂而灵气尽丧的。

八九十年代的八中是我所见过的最具灵气的学校了,不仅因为他与我既然的联系,更因为他只在我的清水记忆里了。记忆清浅,灵气不减。

譬如春日的每个早晨开始,美安楼前面南洋杉宽大的羽叶间传来旷亮的读书声。几何老师把三角形的延长线画得很长,代数老师把小小的阿拉伯数字铺满半块黑板,美丽的英语老师拿着细细的竹鞭轻轻打在某同学的手上……

譬如秋日的某个午后课间,阳光撒向走道或者穿过窗户停在课桌上翻开的地理书。有人在打瞌睡,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悄悄擦去黑板上最后一行字……我走出教室,数着脚下大大小小圆圆的日影,明明是不规则的,可回忆分明是圆的……

……

回忆就这样猝不及防让你跌宕在想象的虚幻中。就好像镌刻在八中大门之上的象牙白大理石红清水砖的鎏金繁体大字,我以为是进来中学,但却真实一直是蓬莱中学,繁体的"進來"和"蓬萊"有多相似,在我的回忆里存在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至于大门,还是不是从前的大门呢?



清水记忆里,也有深刻的一处。

第一次上台唱歌,唱《北京的金山上》。台子就设在教学楼一层的水泥走廊,前面空地上坐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音乐老师在一旁踩脚踏琴伴奏。那一天,我穿了一件黄布裤,牙白色略大的圆领毛衣。我还记得毛衣圆领口上用同样质地的毛线绣着一圈儿绿叶黄小花。当主持人宣布下一曲《外婆的澎湖湾》时,一个穿着月白蝙蝠衫和及膝裙的女孩穿过台下人群走上台,声音清亮得像一只夜莺。"晚风轻抚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我至今忘不了她走下台飘过人群的白色身影,像一个女神。所有人啧啧称叹,她的气质、美貌和才华。我想用"惊艳"来形容我对她的那一刻感觉。那种感觉,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比绿叶小黄花深刻。忘不了,就好像忘不了后来读高中上大学时候篮球场上一曲动人的《落花》,大眼睛颜颜的一支《天竺少女》。

张国荣说,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短暂而永恒的。

天鹅的存在是丑小鸭奋勇生活的可能;渺茫而真实的。

如果可以,我想拼尽全身的力量来换取这刹那的烟火,天鹅的存在。



站在清水岩山顶俯瞰,八中短短的小椭圆操场赫然在目。那清一色红砖玉石碧瓦飞甍的建筑卧在山脚下,拔萃于周围错落不齐的民居中,宛如处子,恬谧自适,又断然不可渎亵冒犯。

我是钟情于八中——或者我要叫他进来中学。这样一所美丽的校园,他的端容他的神气他的厚重他的华硕是交融在他的每一片琉璃瓦每一寸大理石每一块清水砖中的。

那是生命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当我再次踏入八中时候,不同往昔的改制,涂抹一新的新教学楼新宿舍楼高大上的塑胶操场曾经让我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记忆混乱。

我知道,我的进来中学,真地只存在于记忆的清水里了。

而我,还在寻找烟火和天鹅。

‍作者简介:柯阿芳,安溪八中初中1995届校友,现任教于安溪十一中。


    关注 安溪八中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