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第1章

 

------第1章------



这天不可能出去散步了。不错,早上我们在那片光秃秃的灌木林里漫步了一个小时,但午饭后(没有客人时雷德太太会早早地用完午餐)刮起冬日的寒风,随即阴云笼罩,并下起刺骨的冷雨来,这时再出门活动就不可能了。

我对此倒觉得高兴,自己从来不喜欢走远路,特别是在寒冷的下午:在阴冷的黄昏回到家里真是可怕,手指和脚趾都给冻得发僵,心里被那个叫做贝茜的保姆骂得难受,想到自己长得又不如伊莱莎、约翰和乔杰娜·雷德好也感到羞辱。

上面说的伊莱莎、约翰和乔杰娜此时在客厅里,正围聚在他们妈妈身边:做母亲的靠在炉边的一张沙发上,她膝下的乖孩子们看起来都很快活(眼下还没有又吵又哭的)。至于我,让她打发到一边去了,不准和她的孩子们在一起。她说,“她真遗憾不得不把我打发到一边去。不过她要先等贝茜汇报说,我在真心实意地努力养成一种随和天真的脾性,一种愉快活泼、更有吸引力的举止——好象身上要具有某种更轻快、坦诚和自然的东西——并且她要亲眼看到这种情况,在这之前,她真的不能让我得到只给予满足而快乐的孩子们的那些特殊待遇。”

“贝茜说我干啥啦?”我问。

“简,我可不喜欢让人找岔子或问来问去,另外,一个孩子那样对待自己长辈,也确实会让人讨厌的。找个什么地方坐下吧,如果说话不能讨人高兴,就把嘴闭上。”

客厅隔壁有一间小小的早餐厅,我溜了进去。这儿搁着一架子书,一会儿我便挑到一本,特别注意书里要有很多插图。我爬上一个窗座,收起两脚盘腿坐下,像个土耳其人那样。我把用波纹织物做的红窗帘几乎全都拉上了,让自己躲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

呈折叠状的红色窗帘挡住了我右边的视线,左边是明净的窗格玻璃,它既为我把11月的这个阴冷日子挡在外面,又没让我完全与它隔离。在翻阅书页的时候,我不时仔细观察着这冬日午后的情景。只见远处是一片白色的雾和云,近处有一片湿湿的草坪和经受风吹雨打的灌木丛,下个不停的雨被一阵阵令人可悲的狂风吹得四处飞扬。

我又回到书中,这是一本由贝克著的《英国鸟史》。一般说来,我对其中的正文并不怎么在意,不过作为一个孩子,对里面的几页介绍性文字是不会白白放过的。它们讲述的是海鸟生息的地方,只有鸟才去居住的孤岩与海角,以及南端遍布着小岛的挪威海岸、林德尼斯,或者北海角的山甲,“辽阔无边的北冰洋翻腾激荡于极地光秃阴郁的小岛周遭;大西洋汹涌澎湃的巨浪涌入暴风雨中的赫布里底群岛。”

我也不能忽略书里提到的拉普兰、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新地岛、冰岛和格陵兰那些荒凉的海岸,“它们有着北极带大片的地域,有着凄凉沉闷的地方。那儿堆积有大量的霜雪,一片片经过数百年冬天积聚起来的坚冰,在一座比一座高的阿尔卑斯山上发出眩目的光。这一切将北极环抱,使得严寒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对那些死一般发白的地区产生了自己的想象,这想象笼罩着阴影,就象隐约飘浮在小孩大脑里的概念,虽不完全理解但却印象深刻得出奇。这几页介绍性的文字,与后面的小插图联系起来之后,便让高耸于巨浪中的孤岩,在荒凉的海岸上搁浅的破船,和从一块块云缝中窥视下面沉船的苍白惨淡的月亮,都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不知道那片十分孤寂的墓地——这儿有它刻着铭文的墓石,大门,两棵树,因被一堵破墙围住而变得低矮的视野,和刚升起的月牙(表明此时夜晚降临)——萦绕着人们怎样的心情。

两只轮船安然地停泊在平静的大海上,我想那是海上的幽灵吧。

魔鬼依附在小偷后面的背包上,我赶紧把它略过:这是一个恐怕之物。

那个高高地坐在一块岩石上、长着角的黑东西也是如此,它望着远处一群围在绞刑架旁的人。

每幅插图都讲述了一个故事,虽然由于我理解力还不够发达,感情也不够完整,常觉得它们很神秘,但这些故事总是非常有趣:就象贝茜遇到心情好的时候,有时在冬夜给我们讲的故事那样有趣。那时她会把熨衣服的桌子搬到儿童室的炉边,让我们围坐在炉旁,一边将雷德太太的花边熨平,把她的睡帽边熨出褶裥,一边从古老的童话和其它歌谣里,或从《帕美拉》和《莫兰德伯爵亨利》中,挑些爱情和冒险故事给我们听,我们个个都全神贯注的。

我把贝克的书放在膝上,这时便感到快乐:至少我自己这样是快乐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被人打扰,结果很快就不得安宁了。只见这早餐厅的门被打开。

“喂!莫普夫人!”传来约翰·雷德叫喊的声音,然后他停下,发现屋子的里显然没有人。

“她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继续说。“伊兹!乔杰!(叫他的姐妹),琼不在这儿,快告诉妈妈她跑到雨里去了——这个坏东西!”

“多亏我把窗帘拉上了,”我想,真希望他不会发现我隐藏的地方。而本来约翰·雷德自己也不会发现的,他既不眼尖也不灵敏;但这时伊莱莎把头从门口探进来,立即说道:

“她肯定在窗座里,杰克。”

我便马上钻了出去,因想到被所说的杰克拖出来就吓得发抖。

“你有啥事吗?”我问,显得难堪羞怯。

“应该说,‘你有啥事吗?雷德少爷?’”对方回答。“我想让你过来。”少爷在一把扶手椅里坐下,示意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约翰·雷德是个14岁的小学生,比我大4岁,我那时不过10岁。但小小年纪的他却长得又大又肥,脏兮兮的皮肤也不健康。他的面部粗糙宽大,四肢发达。吃饭时爱狼吞虎咽,因此患了胆病,两眼模模糊糊,面颊也松松垮垮。现在他应该在学校里,可妈妈把他带回来,让他在家里呆一两个月,“因为他身体差”。他的老师迈尔斯确切地说,如果家里少给他送些蛋糕和糖果去,那会对他大有好处的。但做母亲的不喜欢如此严厉的意见,宁愿相信那种更为高雅的看法,即约翰之所以面色不好是因为学习过分用功,也许还因为太想家了。

约翰对他母亲和姐妹都没多少感情,对我也觉得反感。他经常威吓惩罚我,不是每周两三次,也不是每天一两次,而是不断这样: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怕他,他只要一走近我身上的每一点肌肉都要畏缩。他让我感到恐惧,有时被弄得不知所措,因为无论对于他的威吓还是折磨我都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帮助。仆人们不愿意站在我一边而得罪他们的小主人,雷德太太对这个问题也视而不见,或装着没听到:她从没看见他出手打人,也没听见他辱骂我,尽管他会时时当着她的面对我又打又骂,而背着她时就更厉害了。

我已习惯了顺从约翰,于是来到他坐的椅旁。他用了大约3分钟时间把舌头对着我伸得老长,只是没伤着舌根罢了。我知道他不久就要动手,在这样担心着的时候,我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那令人厌恶、丑陋难看的面容。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脸上看出我的心思;他啥话也没说,突然给我狠狠一拳。我被打得身子都踉跄起来,失去了平衡,离开他椅子往后退了一两步。

“刚才你随便对我妈回嘴,”他说,“偷偷躲到这窗帘后面,两分钟前你还露出那样的眼神,所以你得挨揍,你这个可鄙的家伙!”

对约翰·雷德的辱骂我都听惯了,所以并不想有什么反应,我担心的是如何忍受他辱骂之后必然会挨的打。

“你躲在窗帘后面干啥?”他问。

“看书。”

“把书拿出来。”

我回到窗边把书拿过去。

“你没有权利拿我家的书,妈妈说你是个寄生虫。你没有钱,你爸一点也没给你留下。你应该去讨饭,不应该和我们这些贵人家的孩子一起住,一起吃,穿我们妈妈花钱买的衣服。你去翻我的书架,现在我要教训你,因为它们是我的,这房子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或者几年后就是了。去站在门边,别挡住镜子和窗户。”

我照着办了,最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看见他举起书站起来,做着要甩的动作时,我惊恐地叫着本能地站到一边。然而已来不及了,书瞬间向我打来,我被打倒在地,头在门上撞伤了。伤口流出血来,我顿时觉得剧痛,恐惧到了极点,随即又产生别的情绪。

“你是个邪恶凶残的小子!”我说。“你像个凶手——你像个奴隶的监工——你和罗马的皇位们没有两样!”

我曾读过哥尔斯密的《罗马史》,对于尼禄和卡利古拉等人有了自己的看法。我也默默地作过比较,却从未想到会这样大声喊出来。

“什么!什么!”他叫道。“她那样对我说话吗?你们听见了吗,伊莱莎、乔杰娜?我不该去告诉妈妈?不过我得先——”

他一头向我冲来,我感到他抓住了我头发的肩膀:他凶狠地朝着一个绝望的人打来。我的确从他身上看到的是一个暴君,一个凶手。我觉得有一两滴血从头上流下脖子,意识到有些痛得难受,这种感觉一时超越了恐惧,我因此也疯狂地进行抵抗。我不太知道自己怎样在用双手还击,只听他说我是“可鄙的家伙!可鄙的家伙!”并大声咆哮。他得到了帮助:伊莱莎和乔杰娜跑去叫雷德太太,她那时在楼上。她来到现场,后面跟着贝茜和使女阿波特。我们被分开了,我听见他们在说:

“天啊!天啊!竟动手打约翰少爷,真是疯狂呀!”

“谁见过她这么发怒的人吗!”

然后雷德太太补充道:

“把她带到红屋子去,锁在那儿。”两双手马上把我抓住,带到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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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一路都反抗着: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从没有过的事,此种情况也会让贝茜和阿波特小姐对我大为反感。事实上,我有点发狂了,或者如法国人说的那样不能自制了。我意识到一时的反抗已经有可能让我受到不同寻常的惩罚,我也像任何一个反叛的奴隶那样,于绝望中决心竭尽全力去反抗。

“把她的两手抓住,阿波特小姐,她就象一只疯猫。”

“真可耻!真可耻!”这个贴身使女叫道。“你那样做太让人吃惊了,爱小姐,竟敢打一位年轻的贵人,打你女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么会是我的主人?我是个仆人吗?”

“你哪是仆人,你比仆人还不如,因为你啥事也不做,靠别人养活。去那儿坐下,好好想一下你有多恶劣。”

她们这时把我弄进雷德太太说的房间,一下将我推到一只凳上。我冲动之下真想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但立即被她们用双手按住了。

“既然你不安安静静坐着,那就得把你拴住,”贝茜说。“阿波特小姐,把你的吊袜带借给我,她会一下就把我的弄断的。”

阿波特小姐便转过身去,从她一只胖胖的腿上脱下必要的吊袜带。她们这样准备着来捆我,也使得阿波特丢脸,我因此感到有点不安。

“别脱呀,”我叫道。“我不会动的。”

为了对此作出保证,我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了,两手规规举举的。

“你是得注意别动,”贝茜说。她确实看出我真的平息下来时,才把我放开了。然后她和阿波特小姐抱着两手站在那儿,阴沉而疑心看着我的脸,不相信我已恢复正常。

“她以前从没这样过,”最后贝茜转身对使女说。

“不过她心里一直是不服的,”使女回答。“我向太太讲过我对这孩子的看法,太太也同意。她是个阴险的小东西,我从没见过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却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的。”

贝茜没回答,但片刻后就对我说:

“你得明白,小姐,你有责任报答雷德太太:是她养活了你,假如她把你赶走,你就得进济贫院。”

我对这些话没啥可说的,它们并不是第一次才说给我听,在我人生最初的回忆里就包含了这同样的暗示。这些责备我靠别人生活的话,在我耳里已经隐隐成了某种单调乏味的歌:非常让人痛苦难受,但是又不太能理解。阿波特小姐这时也说道:

“你别因为太太那么好心地把你带大,让你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就自以为与雷德小姐和雷德少爷平起平坐。他们将会有很多钱,而你一分钱也没有:所以你就应该恭恭顺顺的,尽量讨他们喜欢。”

“我们给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贝茜补充道,声音温和下来。“你应该尽力不让自己是个废物,设法让人高兴,这样,你也许会在这儿有个家。但假如你变得粗暴无礼,我敢肯定太太就会把你送走。”

“另外,”阿波特小姐说,“上帝也会惩罚她的。他会在她发脾气时突然要了她的命,那时她还会去哪里呢?好啦,贝茜,咱们把她留在这里。不管咋样我都不敢像她那样做。你一个人的时候就祈祷吧,爱小姐,如果你不忏悔,什么坏东西就会从烟囱里爬下来把你弄走。”

她们出去了,并随手把门锁上。

这红屋子是一间正方形的寝室,很少有人去睡,我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去睡——只是偶尔一串客人来到盖茨黑德府时,才必须把所有的住处都利用起来。不过这房间在此宅邸众多的寝室当中,也算得上最宽大最堂皇的之一。一张床由粗大的桃花心木柱子支撑,挂着深红色的缎子蚊帐,像神龛一样被置于中央。两扇大窗的窗帘一直拉拢着,用类似的花彩织物遮得严严实实。地毯是红色的。床脚的桌子铺着深红色桌布。四壁呈柔和的浅黄褐色,其中也带点粉红。衣柜、梳妆桌和椅子用古老的桃花心木做成,黝黑光亮。床垫和枕头堆放在床上,床上铺着一张雪白的马赛布床单,它们在周围浓浓的阴影里白得耀眼,十分突出。靠近床头边有一把铺有垫子的安乐大椅,几乎同样显著,它也是白色,其前面有一张脚凳,我认为看起来象白色的王座一般。

这间屋子冷冷的,很少生火;也静静的,这儿远离儿童室和厨房;它也显得阴沉,因众所周知难得有人进去。只有女仆礼拜六才去一下,把一周来静静落在镜子和家具上的灰尘打扫干净。雷德太太本人则每隔很久才去看看,检查一下衣柜里某个隐秘抽屉里的东西,那里面放着各种羊皮纸文件,她的珠宝盒,和已故丈夫的小画像——在他临终的话里隐藏着这间红屋子的秘密,尽管屋子显得十分堂皇,但所具有的魔力却使它变得如此孤寂冷清。

雷德先生已去世9年了,他就是在这间屋里断气的。他的遗体埋葬前即停放在这里受人瞻仰,然后殡仪馆的人把他的棺材抬走。打那以后大家便怀着悲哀的心情祭奠着,不经常闯进这屋子。

贝茜和怀恨在心的阿波特小姐让我不准离开的座位,是搁在大理石壁炉台旁的一张矮矮的垫脚凳。那架床就立在我面前,右边是又高又黑的衣柜,它那富有光泽的表面时时反射出不同的微光;左边是拉上窗帘的窗户。在它们之间有一张大镜,映照出这庄严而空荡的大床与房间。我不太确知他们是否已把门锁了,而这时我是敢移动的,于是起身走过去看看。啊!是的,再没有比这更牢固的监狱了。我折回身,又得经过镜子前;我的视线被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探看着它所显露出的幽深之处。一切东西在这虚幻空洞的镜内,看起来都比在现实中更冷漠更黑暗。里面那个奇怪的小身影凝视着我,在昏暗的阴影里露出苍白的脸色和胳膊,一双畏惧的眼睛闪烁着,移动着,而其它所有东西都是静止的,使得那身影像个真正的幽灵:我感到它像个小小的鬼怪,一半是仙女一半是小魔鬼。贝茜在晚上讲述的故事中,说这种鬼怪是从沼泽地里那些荒僻多蕨的幽谷中冒出来的,它们常出现在天黑了仍在赶路的旅行者面前。随后我回到凳子上。

此时我心里产生了迷信,不过它还没有完全战胜我:我身上仍然流动着热血,一个反叛奴隶的那种精神仍然给予我巨大鼓舞。往日的记忆迅速涌上我心头,我不得不加以克制,以免面对眼前这凄凉的处境自己会感到畏缩。

约翰·雷德所有粗暴的行为,他姐妹所有高傲冷漠的态度,他母亲对我所有的厌恶,仆人们所有的偏见,都像混浊的井里黑乎乎的沉积物一样,出现在我心烦意乱的心中。为啥我总是受苦,总是被威逼吓唬,总是被诅咒,老是受到谴责?为啥我总不能让人高兴?为啥我努力讨人喜欢却毫无用处?而伊莱莎呢,她又任性又自私,但却受到尊重。乔杰娜呢,她有一个坏脾气,非常刻薄,充满恶意,喜欢强词夺理,对人傲慢无礼,但大家都纵容她。她的美貌,粉红色的脸蛋和金黄色的卷发,好象让凡是看到她的人都开心,她犯下的每个错误都会受到保护。约翰呢,谁也不会反对他,远更不会惩罚他了,尽管他会把鸽的脖子拧断,把小孔雀弄死,让一群狗去追羊,把温室里的葡萄摘光,还把温室里那些精品植物的嫩芽掰掉。他还叫自己母亲是“大姐”,有时辱骂她皮肤黑,像他自己的一样;他对她的希望全然不放在以上,经常把她的丝绸衣服撕烂或弄坏,可他仍然是“她心爱的宝贝”。我却根本不敢犯错误,而是极力尽到每一个责任,但他们却说我不听话,讨人嫌,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都闷闷不乐,偷偷摸摸的。

我的头部在被书打中并撞到门上后,仍然疼痛,流着血。约翰那么放肆地打我,却没有任何人责备他;而由于我反抗他,不让他继续对我无理采用暴力,我却受到了众人的大肆辱骂。

“不公平!——不公平!”我的理性在说,在烦恼的刺激下我产生了虽然短暂但却是早熟的力量。我也同样下定了决心,打算采取什么奇特的手段摆脱这种忍无可忍的压迫——比如说逃跑,或者如果不行的话,就再也不吃不喝,让自己死去。

在那个让人忧郁的下午我的心多么惊恐啊!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的心充满了反抗!然而这种精神斗争处在怎样的黑暗与极度茫然之中!我无法回答内心这个无休无止的问题——为什么我这样深受痛苦。如今,在过去了——我不会说出有多少年之后,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是盖茨黑德府的杂音:我不象那儿的任何人,与雷德太太、她的孩子或她选定的奴仆毫不融洽。假如他们不喜欢我,事实上我也一样不喜欢他们。一个对他们中的哪个人都没有好感的家伙,他们对她必定也是没有感情的。我是一个异类,在性格、能力和爱好上与他们格格不入;是一个废物,不能满足他们的兴趣,或者让他们更加开心;是一个有害的东西,对于他们的虐待心里滋生着愤怒的胚芽,对于他们的判断则滋生着鄙视的胚芽。我知道,假如我是一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聪明伶俐的孩子,即使显得苛求,即使同样需要人养活,无依无靠,雷德太太也会更加乐意让我呆在她身边,她的孩子们也会对我怀有更多诚恳的同情心,仆人们也不会那么爱让我成为儿童室里的替罪羊了。

日光开始离弃这间红屋子,现在是4点过了,阴暗的下午正接近沉闷的黄昏。我听见雨仍不断拍打在楼梯的窗户上,风在府第后面的树林里呼啸。我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冷凉,然后我的勇气在下降。我平常那种屈辱的心情,自我怀疑,和绝望消沉,把怒火熄灭后的灰烬淋得湿湿的。人人都说我坏,也许我真的如此;除了想到把自己饿死我还能有啥念头呢?那当然是在犯罪:我应该去死吗?或者说,那座盖茨黑德教堂圣坛下的墓穴是个美好的去处吗?我曾听说雷德先生就埋葬在那墓穴里,顺着这个想法我开始回忆他,越想越害怕。我已记不得他了,但我明白他是我的亲舅舅——我母亲的哥哥——在我小时候成为孤儿时他把我带到自己家,并在临终时要求雷德太太答应把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带大。雷德太太大概认为她已信守了诺言,我敢说就她的本性而论,她是做到了的;可她如何能真的喜欢让一个并非是自己本家的人闯进来呢——这个人在她丈夫去世后,与她便没有了任何联系。她发现自己被一个强求的誓言束缚着,替别人的母亲照管一个她无法喜欢的孩子,看见一个不受欢迎的外人成天闯入自己的家人当中,一定觉得相当厌烦了。

我生产出一种奇异的念头。我并不怀疑——丝毫也不怀疑——雷德先生如果还活着他会对我好的。此刻,我坐在那儿看着发白的床和笼罩在阴影里的墙壁——也不时将迷惑的眼睛转向那面微微发光的镜子——回想起自己听到过的关于死人的故事,他们身处墓中,为自己临终的愿望没人遵从而烦恼不安,于是重返人间惩罚不守誓言的人,替受迫害者报复。我想,雷德先生的幽灵,因为自己妹妹的孩子所犯下的过失而深受折磨,也许会离开他的安息之地——无论在教堂下面的墓穴里还是在死者们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并来到这屋里,出现在我面前。我擦干眼泪,停止哭泣,唯恐巨大的悲哀会唤醒某种超自然的声音,使其前来给我安慰;或者从阴暗的地方引出某种光环四射的面容,这面容会带着奇异的同情地向我俯过身来。此种想法在理论上能给人安慰,但倘若实现的话我感到会是可怕的,所以我竭尽全力将其遏制,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把头发从眼前抖开,抬起头,大胆地环顾这黑暗的屋子,就在这时墙上显露出一丝光线。我问自己,那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的吗?不,月光是静止的,而这光线移动着,我凝视着的时候它移到了天花板上,在我头顶上方颤动。要是现在,我就不难猜测到,此种光线很可能是某人穿过草坪时从其提灯里发出来的。可当时,由于我时刻准备着会见到恐怖的情景,神经因焦虑而颤抖,所以我想到那种四处闪射的光,就是某个从另一世界来的幽灵派出的使者。我的心怦怦直跳,头脑发热,耳里回荡着一个声音——我以为是翅膀飞奔时发出的。好象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我觉得压抑和窒息,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向门冲去,拼命摇动着锁。脚步声在外面的通道上跑过,钥匙在转动,随即贝茜和阿波特走进来。

“爱小姐,你病了吗?”贝茜问。

“那声音太可怕了!让我难受到了极点!”阿波特叫道。

“让我出去!让我到儿童室去!”我叫喊。

“干吗?你受了伤害?你看见什么了?”贝茜又问。

“啊!我看见一种光,以为幽灵会来的。”这时我抓住了贝茜的手,她没有抽开。

“她是故意尖叫的,”阿波特十分厌恶地声称。“她尖叫得多难听啊!假如她真的很疼痛还可以原谅,可她只是想把我们大家引到这儿来:我知道她的鬼把戏。”

“怎么回事?”又一个人不容分说的打断道,原来是雷德太太沿通道跑来了,帽子飘动得很厉害,长袍沙沙作响,声音很大。“阿波特和贝茜,我想我吩咐过吧,要等到我亲自来时才能让简·爱离开这红屋子。”

“简小姐尖叫得太厉害了,夫人,”贝茜辩护说。

“把她放开,”对方只这样回答。“松开贝茜的手,小家伙:你这样做肯定是跑不出去的。我憎恨谁玩把戏,特别是小孩子家那样做。我应该让你明白,玩把戏是没有用的,现在你得在这儿再多呆一小时,只有等你完全听话了,安静了,我才会放你出去。“

“啊,舅妈!可怜一下我吧!原谅我!我受不了啦——让我接受别的惩罚吧!我会死掉的,如果——”

“住嘴!这样胡闹太让人反感啦。”她肯定也感觉到这点了的。在她眼里,我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很会演戏——实际上她把我看成是个刻毒卑鄙、危险狡猾的家伙。”

贝茜和阿波特已先离开,雷德太太见我痛苦得发狂,哭得厉害,感到不耐烦了,一下把我推回去,不再说什么,又把我锁起来。我听见她急冲冲地走去,随即我猜想自己晕了过去吧,对眼前的情景啥也不知道了。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931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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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简爱》

作者:刘荣跃
最后更新于:2016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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