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第5章

 

------第5章------



1月19日这天早晨,钟刚敲响5点贝茜就拿着一支蜡烛来到我屋里,看见我已起床并快要穿好衣服。我在她进来前半小时就起床了,已洗过脸,借助刚落下去的半月穿着衣服,月光从我床边狭小的窗户照射进来。这天我要坐一辆马车离开盖茨黑德,车将在6点钟经过门房。只有贝茜才起了床,她在儿童室里升起炉火,这时在为我弄早餐。孩子们想到要旅行就兴奋,很少会吃东西的,我也一样。贝茜一再让我喝点她为我准备好的热牛奶,吃点面包,但我什么也没吃喝,于是她把一些饼干用纸包好放进我的袋子里。接着她帮我穿戴好长外衣和帽子,自己围上围巾,我们就离开儿童室了。经过雷德太太的寝室时,她问我:“进去和太太说声再见不?”

“不用,贝茜:昨晚你下去吃晚饭时她来到我床边,说我早晨不需要打扰她或表兄表姐妹们。她还让我记住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此也要这样对外人说到她,要感激她。”

“你咋回答的,小姐?”

“没咋回答:我只用铺盖蒙住脸,把脸转到墙一边去。”

“那样做不对,简小姐。”

“非常对,贝茜。你的太太历来不是我的朋友,她一直是我的敌人。”

“啊,简小姐!快别这样说!”

“再见了,盖茨黑德!”我们穿过走廊从前门出去时,我叫道。

月亮已落下去,天色很暗;贝茜拿了一盏提灯,灯光照在被近日融化的雪浸透的台阶和砾石路上。这冬天的早晨又湿又冷,我在车道上急速行走时牙齿不住地打战。门房处有亮光,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门房的妻子正在点燃炉火。我的箱子头天晚上已经被带过来,这时用绳子捆扎好搁在门边。只差几分钟就6点了,6点的钟声刚一敲响,远处辘辘的车轮声告诉我们马车来了。我走到门口,观察着车灯穿过黑夜迅速靠近。

“她一个人去?”门房的妻子问。

“嗯。”

“有多远呢?”

“50英里。”

“真远呀!雷德太太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都不担心,我真吃惊。”

马车驶近门口时停下,一共4匹马,车上载有乘客。管车人和马车夫大声催促赶快。我的箱子被提上去。我紧紧搂着贝茜的脖子亲吻,这时也被分开了。

“一定要照顾好她,”管车人把我举起来放进车里时,贝茜对他喊道。

“当然,当然!”对方回答。随即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这时有人叫道“好啦!”马车便向前驶去。我就这样告别了贝茜和盖茨黑德府第,被车子急速地载向未知的世界——我那时把它看作是遥远而神秘的地方。

我几乎不记得途中的事,只知道这天在我看来异常漫长,我们好象穿过了数百英里。我们经过几个镇,在其中一个很大的镇马车停下来,马被带走,乘客们下车去吃饭。我被带进一家客栈,管车人想让我吃点东西;可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便把我留在一间两头都有壁炉的大屋子里,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枝形吊灯,在墙上高处有一块红色的小平台,上面放满了乐器。我在这儿转来转去地走了很长时间,感到十分奇怪,极为担心会有什么人来绑架我——我是相信有绑匪的,他们干的坏事经常出现于贝茜在炉边讲述的故事中。终于管车人回来了,我又让马车载走,那个看护我的人也爬上自己座位,吹响出发的号角,我们便辘辘地驶过勒城的“石铺街”,继续赶路。

这个潮湿的下午雾蒙蒙的,接近黄昏时,我开始觉得我们确实离盖茨黑德很远了:我们经过的不再是城镇,地方已发生变化,阴暗的大山在四周的地平线上起伏着。黄昏越来越暗,我们驶下一个山谷,这儿覆盖着黑黑的树林。夜色已久久地把前面的路笼罩起来,这时我听见林中刮起一阵狂风。

这风声让我平静,最后我睡着了。但没睡一会儿车子突然停下,把我惊醒,只见车门打开,好象有个仆人站在门口:借着灯光我看见了她的面容和衣服。

“车里有个叫简·爱的小姑娘吗?”她问。我回答“有”,然后被抱下去,我的箱子也被递下来,随即马车就驶走了。

我由于坐了很久的车身子都僵硬了,被马车的声音和颠簸弄到迷糊糊的。我让自己镇静,看看四周。空中尽是雨、风和黑暗,不过我隐隐看到前面有一堵墙和墙上的门。我跟随新的领路者经过了这扇门,之后她又把门关上锁好。现在可以见到一座或几座房子——因这儿的建筑延伸得很远——有许多窗户,有的射出火光。我们沿一条宽大的卵石路走去,一身溅得湿湿的;我们被让进一扇门里,然后仆人领着我穿过一条通道进入一间燃着炉火的屋子,把我一人留下。

我在炉火旁站住,烤着自己冷得发麻的手指,然后环顾周围。这里没有蜡烛,不过从炉里发出的摇曳的火光,时时显露出纸糊的墙壁、地毯、窗帘和光亮的桃花心木家具:这是一间客厅,没有盖茨黑德府第的客厅宽大,也没那么豪华,不过却很舒适。墙上有一幅画,我弄不明白它是啥意思;正在这时门打开了,有个人拿着一盏灯进来,另一人紧紧跟在后面。

第一个人是一位个子高高的女士,黑头发黑眼睛,白白的额头十分宽大。她把身子一部分用披肩裹着,腰杆打得直直的,面容严肃。

“这孩子被单独送来太小啦,”她说,把蜡烛搁在桌上。她仔细打量了我一两分钟,然后又补充道:

“最好让她早点睡觉,她看起来疲倦了:你疲倦了吧?”她问,把一只手放在我肩头上。

“有点,夫人。”

“也一定饿了。让她睡觉前先吃点晚餐,米勒小姐。这是你第一次离开父母出来上学吗,小姑娘?”

我对她解释说我没有了父母。她问他们去世了多久,我多少岁了,叫啥名字,能不能读写和干点针线活。接着她用食指轻轻摸一下我的面颊,说:“我希望你做个好孩子,”就让我米勒小姐一起走了。

我离开的那位女士大约有29岁,而和我一起走的这人看起来小几岁,前者的声音、面貌和神态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后者显得更普通一些,她肤色红润,尽管面容现出憔悴的样子;她走路和做事都匆匆忙忙,好象手头总有干不完的活。她好象是个助教,我后来发现果真如此。我跟着她在这座不够规则的大房子里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从一条通道走到另一条通道,最后才走出了这相当寂静并且有些沉闷的地方。我听到许多嗡嗡的声音,不久进入一个又宽又长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些大桌子,每端有两张,每张上面燃着一对蜡烛。一群从9岁或10岁到20岁年龄不等的女孩围成一圈坐在凳子上。借助暗淡的烛光,我看见她们好象有无数的人,虽然实际上超不过80个。她们统一穿着样式奇特的棕色毛料上衣,和长长的亚麻布围裙。现在是学习时间,她们正在熟记次日的作业,我听到的嗡嗡声就是她们低声复诵时发出来的。

米勒小姐示意我在门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然后她走到这间长屋的顶端,大声说:

“请各班班长把课本收起来放到一旁!”

4位个子高高的女孩从不同的桌子旁站起身,四处走着收集本子,把它们拿开。这时米勒小姐又指示说:

“现在班长们去把晚餐盘拿来吧!”

几个高高的女孩便走了出去,不久又回来,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份份食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中间有一大壶水和一个杯子。吃的东西被依次递给大家,想喝水的就喝上一口,杯子是公用的。轮到我时我喝了几口水,太渴了,但我没有碰食物,因兴奋和疲劳我吃不下。不过我现在看清了,那是一块被分成若干份的薄薄的燕麦饼。

吃完饭后,米勒小姐开始念祈祷,然后各班列队两个两个地上楼。我这时已精疲力竭,简直没注意寝室是怎样一个地方,只是看到它也像教室一样很长。这晚我和米勒小姐睡一张床,她帮我脱衣服。我躺下后扫一眼长长地排着的床,每张床上很快就有了两个人。10分钟后唯一的亮光也熄灭,我在寂静与漆黑中睡着了。

这一夜很快过去,我疲倦得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只是醒了一次听见外面狂风呼啸,下着瓢泼大雨;我感觉到米勒小姐是睡在我旁边的。当我两次睁开眼时,传来响亮的铃声,女孩们正起床穿衣。此时天还没有亮,屋子燃着一两支灯芯草蜡烛。我也不情愿地起了床,天气冷得刺骨,我哆嗦着尽量穿好衣服,趁着有一个空盆时把脸洗下——不久盆子就没闲着,因6个女孩只有一个盆子,搁在屋子中间的架子上。接着铃声再次响起,大家又两个两个列队排好,依次下楼,进入又冷又暗的教室:米勒小姐在这儿念完祈祷,随后她大声叫道:

“现在分班站好!”

在随后几分钟里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骚动,米勒小姐不断叫道:“别出声!”“安静!”待平息下来时,我看见所有人在4张桌子旁的4把椅子前排列成4个半圆形,人人手里都拿着书。有一本象是《圣经》的大书放在每张桌上,前面都有一个空着的座位。在后来片刻的暂停时间里,很多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米勒小姐从一个班走到另一个班,将这种模糊的声音制止。

远处传来丁当的铃声,立即有3位女士走进教室,每一位都走到一张桌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米勒小姐坐的是第4把空着的椅子,它离门口最近,在这儿聚集着最小的孩子:我即被叫到这个低级班里,安置在末端。

这时开始上早课:先背诵了这天的短祷文,然后诵读某些经文,接着读了很久《圣经》里的一些章节,用了一个小时。待这些练习做完后,天已大亮。那不知疲倦的低声第4次响起,各班便排列好走进另一间屋子用早餐:见到将要吃到东西我多么高兴啊!我虚弱得都快病了,头天几乎啥也没吃。

这餐厅是一个低矮阴暗的大房间,在两张长桌上放有一盆盆冒着热气的食物,但让我吃惊的是,它散发出很难闻的气味。我看见要吃这些东西的人闻到它们的气味时,个个表现出不满的样子;在列队的最前面,一班的高个子姑娘们窃窃私语起来:

“真恶心!稀饭又煮焦了!”

“安静!”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是米勒小姐发出的,而是一位级别更高的教师,她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衣着漂亮,不过显得有些乖僻。她在一张桌子的顶端坐下,一个体态更丰满的女士则坐在另一张桌子的顶端。我没有见到头晚第一眼看见的那位女士,她不在场。米勒小姐坐在我那一桌的末端;一位相貌奇特,看起来像个外国人、上了年纪的女士——我后来得知是个法国教师——坐在另一张桌旁相应的位子上。大家久久地祈祷着,并唱了一首赞美诗,这时一个仆人给教师们端来一些茶,早餐就开始了。

我饿极了,虚弱不堪,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两调羹我那份粥,根本没去想它的味道如何。但当饥饿感暂时缓解之后,我发觉自己吃的是一堆让人作呕的东西。煮焦的稀饭几乎就和腐烂的土豆一样糟糕,无论你怎样饥饿不久都会对它感到作呕。大家慢慢地移动调羹:我看见每个女孩尝着食物,极力想吞下去,但大多放弃了。早餐就这样结束,谁也没有吃到什么。我们为并没有吃到的食物作感恩祷告,又唱起第二首赞美诗,随即离开餐厅往教室走去。我走在后面,经过那些桌子时我看见一个教师端起一盆稀饭尝了尝。她看看其他教师,她们脸上都现出不满的样子,其中一个矮胖的教师低声说:

“这东西太恶心了!真不像话!”

过了一刻钟又开始上课,在这段时间里教室一阵喧哗,太让人高兴了,因为好象只有这时才允许更加自由地高声谈话,大家就充分利用着这一特权。整个谈话都是关于早餐的,每个人都大加指责。真是些可怜的人!这是她们能得到的唯一安慰。米勒小姐现在是教室里仅有的教师,一群大姑娘站围在她身旁站着说话,严肃而阴郁地打着手势。我听见有些人提到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名字,米勒小姐对此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这种普遍的愤怒她没怎么给予阻止,无疑她自己也同样气愤。

教室里的钟敲响9点,米勒小姐离开围着她的学生,站到屋子中间,喊道:

“安静!回各自的座位!”

纪律压倒一切:五分钟后这群混乱的孩子便断然变得秩序井然,一片闹哄哄的地方顿时相当安静了。级别较高的教师们准时各就各位,不过好象还在等候什么。长凳沿教室边排列,80个姑娘打直身子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们看起来象是一群离奇的人,头发很朴实,全都直直地梳到后面,看不到任何卷发。褐色长裙的颈部提得高高的,脖子上围了一个狭小的花边,长裙前面缝有亚麻布小兜(像英格兰高地人的钱袋),是专门用作针线包的。所有姑娘也都穿着羊毛长袜和乡下做的鞋子,用黄铜扣扣着。有20多个这种装束的姑娘都已成人,或者说成了年轻女人,所以衣服并不合身,甚至让最漂亮的姑娘都显得古里古怪的。

我仍然在看着她们,也时时查看着教师们——她们没一个真正讨我喜欢的,那个矮胖的有点粗鲁,皮肤黝黑的有点凶狠,法国人显得严厉古怪,而米勒小姐又太可怜了!她脸色发紫,饱经风霜、过度操劳的样子。正当我的眼睛从一张面容看到另一张面容时,全体学生同时起立,好象用一根共同的弹簧带动着。

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听见什么指示,感到摸不着头脑。没等我冷静地想一下,各班又坐回到原位上:不过大家的眼睛都转向一处,我也沿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了昨晚来接我的那个人。她站在长长的教室末端的炉边——教室两端都有一个炉子——严肃地默默查看着两排姑娘们。米勒小姐走过去,好象在问她一个问题,得到答复后又回到原位,大声说:

“一班班长,去把地球仪拿来!”

在班长去执行命令时,那位被请教的女士沿屋子慢慢走动着。我想自己崇敬的官能还是相当不错的,因为至今我还怀着当时目送着她走过去的那种敬畏和崇尚之感。现在是大白天,她看起来又高又白,身材标致;褐色的眼睛透露出仁慈的光芒,用眉笔描过的长眼睫毛相当好看,使她宽大的面部显得更加白晰;她鬓角两边的头发呈深褐色,按照当时的风尚卷成圆圈,那时无论平滑的发辫还是长长的卷发都尚未流行。她的紫色服饰在当时也是很盛行的,用黑色的丝绒作了某种西班牙式的修饰后更加耀眼。她腰带上挂着一支金表(表在那时也不如现在这样普通),光亮闪烁。除此外读者还可看到她高雅的面容——即使肤色有些苍白,线条也是很清晰的——和高贵的神态和举止,这样你对她的面貌便有了一个完全的印象,对于坦普尔小姐的外表也就有了一个正确的概念,至少从文字中有了充分的了解——后来我在一本让我带到教堂去的祈祷书中,看见写着玛丽亚·坦普尔这个名字。

罗沃德的主管(即这位小姐)于搁在桌子上的一对地球仪前坐下,把第一班的学生叫到她身边,开始讲述地理课。低级班的学生则被其他老师叫去,先是复述历史和语法等,这样持续了一小时,然后学习写作和算术。坦普尔小姐为年龄大一些的姑娘上了音乐课。每节课的时间都按照时钟进行着,最后12点敲响了,主管站起身说道:

“我有句话要对同学们说说。”

下课后大家本来都已经喧闹起来,听到她的话后又安静了。她继续说:

“今天的早餐你们没能吃,一定饿了——我已吩咐午餐让大家吃面包和干酪。”

教师们有几分吃惊地看着她。

“这事由我负责,”她用一种解释的语气对她们补充道,随即离开教室。

面包和干酪不久被拿来并分发,让全体学生极为欢欣鼓舞。这时传来“到花园去!”的指令,每个人便戴上一顶有彩色棉绳的粗糙草帽,和灰色粗呢的斗篷;我也用同样的方式穿戴好,随着人流来到了户外。

这是一个围起来的大花园,四面都是高墙,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色。一侧是一条遮盖起来的走廊,中间被分隔成许多小苗床,周围有一些宽宽的步行道。这些苗床被当作花园分配给学生去耕种,每个苗床都分属于某人。当满园是鲜花的时候它们看起来无疑是漂亮的,但是现在,时值1月底,在这冬天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枯萎萧条。我站在那儿环顾四周,浑身哆嗦:这天出门活动,天气真是险恶,虽然实际上并未下雨,但因下着黄雾而十分昏暗;由于昨天下了大雨脚下仍然湿透了。身体强壮一些的姑娘跑上跑下积极地忙着各种事情,而各式各样苍白瘦小的孩子则在走廊里挤作一团,躲避在那儿暖和身子。当浓雾穿透她们颤抖的身躯时,我经常听见有人发出空洞的咳嗽声。

我至此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好象也没有谁理睬我,我孤身一人站在那儿:不过我对于这种孤独感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怎么难过。我靠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上,把灰色的斗篷拉得紧紧的,极力忘掉体外让我冻得发麻的寒冷,和体内仍然让我备受折磨的饥饿,极力去观察和思考眼前的事。我所想到的事情太模糊不清,支离破碎,不值得记录下来:我简直不明白自己在哪里;盖茨黑德府第和我过去的生活好象已飘离到无限遥远的地方;眼前的情景蒙胧而生疏,我也根本猜想不出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我环顾着这座像女修道院似的花园,然后抬头望望房子——它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好象一半灰暗而古老,另一半却是崭新的。新的部分是教室和宿舍,从有竖框和格子的窗户透进光线,使其外观犹如教堂一般。门上方的石碑刻着这些文字:

罗沃德义塾--此处于公元XXXX年由本郡布罗克赫斯特庄园的

劳米·布罗克赫斯特重建--“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

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马太福

音》第5章第16节。

我把这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感到需要解释一下,因我无法完全理解它们的意思。我还在思考着“义塾”的含义,极力弄明白开头的文字与《圣经》中那一节的联系,忽然就在我后面传来一声咳嗽,我便掉过头去。我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近旁的一张石凳上,她好象正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书,我从站的地方能看见书名是《拉塞拉斯》;这名字让我觉得奇特,因此也吸引着我。在翻动书页时她偶然抬起头来,我立即问她:

“你看的书有趣吧?”我已经打算请她哪天借给我读读。

“我喜欢,”停了一两秒钟她回答,一边仔细打量着我。

“说的啥呢?”我继续问。我简直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和一个陌生人搭上话,这一举动与我的性格和习惯是不符合的。但我想她读得那么专注,所以产生了某种共鸣,因为我也喜欢读书,虽然读的书属于肤浅的或带有孩子气的那种——严肃的或有实质性的读物我又无法消化或理解。

“你拿去看看吧,”女孩回答,把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简短地翻阅一下后便相信内容还不如书名有吸引力:我没什么品味,觉得《拉塞拉斯》枯燥单调。我没看到关于仙女的故事,魔鬼的情况根本就见不到。这本书密密麻麻地印着文字,一点也不显得丰富多彩。我把书还给她,她一声不响地接过去,什么也没说就准备继续像先前一样认真读书,这时我再次冒昧打扰她:

“你能告诉我,那扇门上方石头上刻的字是啥意思吗?什么是罗沃德义塾呢?”

“就是你来生活的这座房子。”

“为啥他们叫它义塾?它与其它学校有啥不同吗?”

“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一所慈善学校:你和我,以及所有其他学生,都是慈善孩子。我想你是个孤儿吧,你父亲或母亲不是去世了吗?”

“在我能记事前他们就都死了。”

“瞧,这儿的所有女孩要么失去了单亲要么失去了双亲,这座叫做义塾的学校就是专门为教育孤儿开的。”

“我们不付钱吗?他们免费让我们在这儿生活受教育?”

“我们每年一个孩子要付15英镑,或者我们的朋友帮着付。”

“那他们为啥说我们是慈善孩子?”

“因为15英镑不够我们吃住和学习,不足的部分由捐款提供。”

“谁捐款呢?”

“附近和伦敦各位仁慈的女士和先生们。”

“谁是劳米·布罗克赫斯特?”

“就是修建这座房子新的部分的那位女士,像石碑上记录的那样,这儿的一切都受她儿子监管和指示。”

“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个机构的财务主管和经理。”

“那这学校不属于那个戴手表的高个子女士,就是她说的让我们吃点面包和干酪?”

“坦普尔小姐?哦,不!我倒希望是她开的——她做的一切都必须对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负责。我们的所有食物和衣服都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买的。”

“他住在这儿吗?”

“没有,他住在两英里外的一个大庄园里。”

“他是个好人吗?”

“他是个牧师,据说行了很多善。”

“你说那位高个子女士叫坦普尔小姐?”

“对。”

“其他老师叫啥名字呢?”

“那个面颊红润的叫史密斯小姐,她负责干活和裁剪——我们所有的衣服,无论长裙还是外套等都是自己做的;那个黑头发的小个子叫斯卡查德小姐,她教历史和语法,并听取二班的学生复述功课;那个围着围巾,侧面用一根黄带系着手帕的人叫皮埃罗夫人,她来自法国的里斯尔,教法语。”

“你喜欢这些老师不?”

“很喜欢。”

“也喜欢那个长着黑头发的小个子,和那位夫人?——我不能像你一样说出她的名字。”

“斯卡查德小姐有点急躁,你一定不要得罪她;皮埃罗夫人也不是那种不好的人。”

“不过坦普尔小姐是最好的,对吧?”

“坦普尔小姐心很好,也很聪明,她胜过其余的人,因为她远比他们知道的多。”

“你在这儿很久了吧?”

“两年了。”

“你是一个孤儿吗?”

“我母亲去世了。”

“你在这里快乐吗?”

“你问的问题太多啦。我现在已回答了你不少:我想看书了。”

但这时已响起午餐的铃声,大家又回到房子里。此刻弥漫在食堂里的气味,并不比早餐时我们闻到的气味更诱人:午餐用两个镀锡的大器皿端出来,从里面冒出一股蒸气,散发出浓浓的油脂腐臭味。我发现那堆食物里有质量并不好的土豆和一些奇异的腐肉碎片,它们是被混合后煮好的,每个学生倒也能分到满满的一盘。我尽量吃着,心里纳闷儿,不知是否每天都吃这样的东西。

午餐后,我们马上又回到教室开始上课,一直持续到5点。

这天下午唯一引人注目的事,是我看见与我在走廊里谈话的那个女孩,被斯卡查德小姐取消上历史课的资格,耻辱地站在大教室中间。我觉得这种惩罚太让人丢脸了,尤其是对于这么大一个姑娘——她看起来也有13岁以上了吧。我以为她会现出非常难过或丢脸的样子,但让我意外的是她既不哭泣又不脸红,只是镇静而严肃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儿。“她怎么能如此平静——如此坚定呢?”我心想。“要是我,我似乎真希望让脚下的地裂开把我吞没算了。她好象在想着什么别的事,而不是她所受到的惩罚,她目前的处境:想着什么并非身边或眼前的事情。我曾听说过白日梦——她这时在做白日梦吗?她的眼睛盯着地板,但我肯定它们并未看见地板,她的目光好象转向体内,直入心中:我想她正看着自己所记得的事物,而不是眼前的现实。我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孩——是好女孩呢还是淘气的女孩。”

5点刚过我们就用晚餐了,有一小杯咖啡和半片黑面包。我津津有味地把面包吞吃掉,喝完咖啡,要是再有这么多我就太高兴啦——我仍然感到饥饿。接着是半小时的娱乐,然后学习,然后喝一杯水吃一块燕麦饼,做祈祷,睡觉。这就是我在罗沃德第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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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次日也像头一天那样开始了,我们借着灯芯草蜡烛的光起床和穿衣服,但这天早晨不必再洗脸,水罐里的水已冻结。前一晚天气发生了变化,猛烈的东北风整夜呼啸着从寝室的窗缝中穿进来,让我们在床上冷得直哆嗦,并且使水罐里的水结了冰。

做祈祷和念诵《圣经》要占去长长的一个半小时,没等结束我已觉得要冷僵了。终于到了早餐时间,这天的粥没有煮焦,还是能够吃的,只是量不多。我那份好象太少了!要是再有那么多才好呢。

这天我被编入四班,并给我布置了日常的作业和任务:我来到罗沃德后至此还是个事物的观众,现在要成为其中的一个演员了。由于我不太习惯记背东西,最初感到功课又长又难,作业一会儿变成这个一会儿变成那个,也让我不知所措。让我高兴的是,大约下午3点钟时,史密斯小姐把一段两码长的棉布窄边以及针和顶针交到我手上,让我去教室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给衣服缝边。那时其他学生们大多也在做针线活,但有一个班仍站在斯卡查德小姐的椅子周围朗读;由于十分安静,所以能听到她们学的是什么课程,每个女孩读得如何,以及斯卡查德小姐对她们的表现给予批评或表扬。她们学的是英国历史,我于那些朗读的人中注意到在走廊里认识的女孩:开始上课时她被置于全班的顶端,但因发音出现一点错误,或者没注意停顿了一下,她便突然被弄到全班的末尾。即使在那个并不显要的位置,斯卡查德小姐也不断让她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不断对她说着如下的话:

“彭斯”(这好象是她的名字:这儿的女孩们都用姓称呼,正如别处的男孩们一样),“彭斯,你踩到自己鞋边上了;快把脚趾弄出来。”“彭斯,你把下巴伸出来太让人反感了,快缩进去。”“彭斯,你必须把头抬起来,我不准你那样站在我面前。”等等,等等。

在把某一章读完两遍后,女孩们便合上书本,接受检查。这课有一部分讲述查理一世统治时期,以及各种关于排水量、手续费和造船费的问题,她们大多好象回答不了。可是,每个小小的难题一到了彭斯那里就迎刃而解:她似乎把整课的主要内容都已记在心里,随时准备回答每个问题。我一直期盼着斯卡查德小姐会表扬彭斯学习专心,但她不仅没那样做,反而突然大声叫道:

“你这个肮脏讨厌的孩子!今天早晨连指甲都没洗干净!”

彭斯没有回答,我对她的沉默真感到吃惊。

“为啥她不解释一下,”我想,“由于水结了冰,她既无法把指甲弄干净又洗不了脸呢?”

这时史密斯小姐让我拿着一束线,才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开。她一边绕着线,一边时时和我谈话,问我以前是否上过学,是否能刺绣、缝合与编织等。直到她让我离开时,我才得以继续观察到斯卡查德小姐的举动。我回到原位,此刻小姐正指示做什么,我没有听明白。只见彭斯马上离开教室,走进里面那间放书的小屋,半分钟后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束一端捆住的枝条。她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把这束不祥的工具递给斯卡查德小姐,然后,也没谁告诉她,就静静地解开自己的围裙,老师随即用枝条狠狠地在她脖子上打了十多下。彭斯没有流出一滴泪水,我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因看见这幅情景手指不住地发抖,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怒;可是她仍然只是像平常那样现出忧思的样子。

“你这个头脑麻木的孩子!”斯卡查德小姐叫道。“不管怎样都纠正不了你那种邋遢的习惯,把枝条拿走。”

彭斯照办:她从书室里出来时我仔细观察着她,她刚把手帕放回衣袋,一丝泪痕还在瘦瘦的脸颊上发光。

晚上那点娱乐时间,我想是在罗沃德的一天中最令人愉快的了。5点钟时我们可以吃到一点面包,喝到一口咖啡,觉得又有了活力,尽管还不能消除饥饿。经过一天漫长的约束之后我们松驰下来。教室里也比早上更暖和,这时允许让炉火烧得更旺一些,以便在一定程度上给这里添上几支尚未点燃的蜡烛。那红红的黄昏,那得到批准的、由许多声音组成的喧闹,让人产生一种惬意的自由感。

就在我看见斯卡查德小姐体罚学生彭斯的这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独自在一把把长凳、一张张桌子和一组组笑闹人群当中走着,但我并不觉得孤独。经过窗户时我时时拉起窗帘看着外面,只见雪下得很大,窗框底部已经有了积雪。我把耳朵贴近窗户,仍能从里面欢快的喧闹声中,分辨出外面让人悲哀的呼啸狂风。

也许,假如我最近离开的是一个美好的家庭和仁慈的父母,这个时刻我就会为分别深感悔恨,那呼啸的风就会让我感到难过,这昏暗中的喧闹就会让我不得安宁!但事实上,我从狂风和喧闹中获得一种异常的兴奋,这兴奋无所顾忌,狂热无比;我真希望风会刮得更加猛烈,屋里更加阴暗,喧闹更加震耳。

我越过长凳,钻过桌子,朝一个壁炉走去,发现彭斯跪在炉子高高的铁栏旁边,借着灰烬暗淡的光专心而平静地读着一本书,对周围的一切全然没放在心上。

“还是看的《拉塞拉斯》?”我问,来到她后面。

“嗯,”她回答,“我刚要看完了。”

又过了5分钟她把书合上。我为此高兴。

“这下,”我想,“我也许可以和她说话了。”我便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坐下来。

“你姓彭斯,名字叫什么呢?”

“海伦。”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

“从较远的北边来的,快到英格兰的边缘上了。”

“你会回去吗?”

“我希望这样,但今后咋样谁也没把握。”

“你一定想离开罗沃德吧?”

“不!为啥要想离开?我是被送到罗沃德来受教育的,在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前就走了是毫无用处的。”

“不过那个教师,就是斯卡查德小姐,对你也太狠心了吧?”

“狠心?一点也不!她只是很严厉,不喜欢我的缺点。”

“我要是你就会讨厌她,就会反抗她。如果她用那枝条打我,我就会把它夺过来,在她的眼皮底下把它折断。”

“也许你根本不会做那种事:但要是你做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就会把你开除学校,那会让你的亲戚们大为伤心的。所以最好耐心忍受只有你自己才感受到的巨大痛苦,而不是草率行事,那会使所有与你有关的人也跟着受罪。再说,《圣经》不是让我们要以德报怨吗。”

“可在满是人的屋子中间挨打、罚站,看起来太丢脸啦。你真了不起,我比你小得多都会受不了。”

“但如果你不能避免的话,就应该去忍耐:你命该忍耐时却说自己受不了,那是软弱愚蠢的。”

我不无惊讶地听着她说话,无法明白这种关于忍耐的学说,更不能理解或赞同她对于惩罚者所表示的那种忍耐。我还感到海伦·彭斯看待事情所借助的光,是我的眼睛所见不到的。我猜想她也许是对的而我错了,但我不愿对此事加以沉思,而是像腓力斯一样把它推到更加方便的时候再说。

“你说你有缺点,海伦,是什么呢?我觉得你太好了。”

“那就向我学习吧,别以貌取人。我像斯卡查德小姐所说的肮脏邋遢,东西从来都是乱七八糟的;我粗心大意,老是记不住规则;该学习功课的时候我却读别的书;我没有条理,瞧,有时我也像你一样,无法忍受按部就班地做事。这一切让斯卡查德小姐很恼火,她天生整洁、准时和讲究。”

“也爱发怒,对人冷酷,”我补充道,但海伦·彭斯不接受我的看法,闭口不言。

“坦普尔小姐也像斯卡查德小姐那样对你严厉吗?”

一听说坦普尔小姐的名字,她那严肃的脸上立即掠过亲切的微笑。

“坦普尔小姐太善良了,对任何人严厉都会让她难受,即便是对学校里最坏的孩子。她看到我的缺点,温和地向我指出来;要是我做了什么值得表扬的事,她就对我大加赞赏。可即便她的告诫那么温和,那么合理,都无法对我产生影响,纠正我的错误,这就有力证明了我的天性太糟糕了;我虽然对她的赞扬非常尊重,但这都不能激励我要细心,要有远见。”

“真是奇怪,”我说,“细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你来说我一点不怀疑是那样。今天早上上课时我观察过你,看见你很专心:米勒小姐讲课并向你提问的时候,你好象从不想别的事。瞧,我就老是要走神,本该听斯卡查德小姐讲课,努力思考她说的一切,却常常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竟然梦想起什么事来。有时我以为自己在诺森伯兰郡,周围的那些杂音,好象是一条小溪流过我家附近的迪普凳时发出的潺潺声。然后,该我回答问题时,得把我从梦想弄醒;由于我在倾听着那条幻想中的溪水,根本没听到读的什么,所以一点回答不上。”

“但是你今天下午却回答得真好。”

只是巧合罢了,我对读的那个题目有兴趣。今天下午我没有梦想到迪普凳的情景,而是觉得奇怪,不知一个人为什么一方面希望为人正直,另一方面有时又会像查理一世那样犯下不公正的愚蠢错误。他那么诚实尽责,却目光短浅,只看到国王的特权,我认为多么遗憾啊。要是他看得远一些,能够看到他们所谓的时代精神会如何发展,该多好!不过我仍然喜欢查理,我尊敬他,同情他,这遭到谋杀的可怜国王!不错,他的敌人比谁都坏:他们害死了自己没有权利害死的人。他们怎敢把他给杀了呢!”

海伦这时各自说着,忘了她讲的话我并不太明白——我对于她谈论的话题一无所知,或几乎一无所知。我便让她回到自己能够理解的水准上来。

“坦普尔小姐教你的时候,你走神不呢?”

“当然不,只偶尔才那样:坦普尔小姐讲的东西通常都比我自己心里想的更新颖,她的语言特别合我的口味,她传授的知识常常正是我想得到的。”

“这么说,你对坦普尔小姐很好吧?”

“对,不过是被动的:我并没有努力那样做,只是凭自己的喜好罢了。这种好的行为并不是个什么优点。”

“是个很大的优点——凡是对你好的人你都对他们好。我就一直很希望这样做。假如人们老是顺从那些冷酷无情、毫不公正的人,对他们好,这些缺德的人就会为所欲为: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担心,因此也绝不会改变,而只会变得越来越坏。在我们无缘无故挨打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狠狠还击,我深信应该这样,以便让打我们的人明白以后再不能那样做了。”

“等你长大些后,我希望你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你现在还只是没受过教育的小女孩。”

“可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海伦。不管我怎样去讨人喜欢,都要遭到他们讨厌,对于这样的人我也一定会反感的。对我不公正地进行惩罚的人我必须反抗。这是很自然的事,正如我会喜欢那些对我表示友爱的人,或者接受我认为应该受到的惩罚一样。”

“异教徒和野蛮部落才坚持那种学说,但基督徒和文明的民族否认这一点。”

“怎么回事?我弄不明白。”

“并不是暴力最能战胜仇恨,也不是复仇一定最能治愈伤害。”

“那又怎样呢?”

“读读《圣经·新约》吧,注意耶稣基督是如何说的,他是怎么做的。让他的话成为你的准则,让他的行为成为你的榜样。”

“他都说了些啥?”

“你们的仇敌要爱他,诅咒你们的要为他祝福,恨你们、凌辱你们的要待他好。”

“这么说我应该爱雷德太太,这我无法办到;我应该为她儿子约翰祝福,这也是不可能的。”

这下轮到海伦·彭斯让我解释了,我立即用自己的方式把我的痛苦和怨恨倾吐出来。一旦被激发起来后我就十分难过,言词激烈,毫无保留、毫不温和地怎么想就怎么说。

海伦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我以为她会发表一下意见,可她什么也没说。“

“瞧,”我忍不住问,“雷德太太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吗?”

“她确实对你不好,因为你明白,她不喜欢你那样的性格,正如斯卡查德小姐不喜欢我的性格一样。可是你把她对你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都记得多么详细啊!她不公正的行为好象给你的内心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但是没有任何虐待给我的心中留下那样的印记。假如你把她严厉的惩罚以及由此引起的巨大不满忘掉,就不过得更快乐一些吗?在我看来生命是如此短暂,用不着怀恨在心或者把那些冤曲记在心里。在这个世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承受着、也必须承受着过错。但我相信,不久我们就会将那些过错连同易于腐化的身躯摆脱,那时堕落与罪过就会连同累赘的肉体从我们身上脱落,而只留下精神的火花——即知识与思想的无形源泉,它仍像从造物主那儿来给人以灵感时一样纯洁。它来自哪里会回到哪里,也许还会被传给比人更高级的生物,也许会一级级地变得越来越光彩,从苍白的人类心灵熠熠生辉地进入六翼天使的心中!它一定不会与此相反,从人退变成魔鬼吗?不会,我相信不会:我坚持另一种信念,这种信念没人教给我,我也很少提及,但我引以为乐并坚守着它。它给所有的人带来希望,让来世成为一种安息之地,一种大家庭,而不是恐怖和深渊。另外,怀着这样的信念,我能非常清楚地把罪犯与其罪行区分开,能非常真诚地原谅前者,憎恶后者。怀着这样的信念,我从来不为复仇的事烦恼,从来不为堕落的行为过于反感,也从来不为不公正的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平静地生活着,并期待着末日来临。”

海伦的头一直耷拉着,说完话后埋得更低了一点。从她表情上我看出她不再想和我谈话,而宁愿和她自己的思想交流。可是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沉思:只见有个班长——一个相当粗暴的女孩——不久走过来,带着很强的坎伯兰郡口音大声叫道:

“海伦·彭斯,如果你不马上去把自己抽屉收拾整齐,把针线活叠好,我就去让坦普尔小姐来看看!”

待海伦回过神来时她叹口气,站起身,一声不响地立即照班长说的去做了。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931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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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简爱》

作者:刘荣跃
最后更新于:2016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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