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哈巴村:127道栅栏内外

 

在白哈巴村,牛、马与图瓦人一样,住在栅栏里,走在栅栏外...

白哈巴村 | 房子


白哈巴村有127道栅栏。住在里面的不止图瓦人,也有图瓦人的牛和马。每家图瓦人的房前都有栅栏,大门就在栅栏的中间;房后也有栅栏,大多用于围住牛羊圈;房后栅栏的外面还有栅栏,用于围住菜地。三道栅栏,使每一个家庭都成为一个被统一起来的世界。也使走出栅栏的牛、马像人一样,将整个村庄当做自己的草场。
一匹马在望向远处
白哈巴村 |天光云影


这匹马是在一个早晨第一个走出村子的。它走出村子后,站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处,时间久了,便变得像一座雕塑。这场大雨下起来之后,村里人很少出来,阿尔泰的雨下起来会持续很长时间,往往从春下到秋,占三四个月时间。在下雨天很少见人走动,偶尔有人出现,也是在村子里走走,很少有走出村子的。一场大雨,似乎已将白哈巴村包裹在了一个酣睡的梦中。因此,这匹走出村庄的马就显得有些特别,它打破了村里人在大雨天不出村子的常规,不知有什么明确的意图。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水汽飞起,弥漫出一团一团的雾。那匹马在雾中变得恍惚起来,但它却仍一动不动,等待着雾在风停后散尽。它的头始终高扬着,望着远处一动不动。

它在望着远处的什么?

索伦格去那眼泉中挑水,回来走过我身边时,我把他叫住。我对他说:“你看,那匹马。”

“怎么啦?”他问。

“它一直在望着远处。”

“对呀。”

“它一大早就走出了村子。它在望着什么呢?”

索伦格没有回答我,仔细看了一会儿那匹马后,才对我说:“下午你到我房子里来,我们喝茶,到时候我告诉你一匹马为什么望着远处。”

我往回走,感到眼睛有些不舍,心里有些牵挂,一匹马仍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它如此执着的站姿,似乎在强调着内心的某种渴求。大雨已将一切都裹在寂静中,唯独它的执着,像从寂静雨中燃起的一把火,向四周传递着一丝丝灼热。

下午,我急急去找索伦格。我发现那匹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太阳钻进了云层,天便阴了下来,地上的雾在寂静中似乎又厚了几分。它离开后,那个地方留有一处空白,我看一眼,心便急切起来,想尽快让索伦格告诉我一匹马为什么望着远处。到了索伦格家,发现他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最好的奶茶,喝一口,便觉得那个答案也会像这茶一样滋滋有味。索伦格见我神情急切,便不再等我催,告诉了我那匹马望着远处的答案。原来,马在奔跑时都是高扬着头的,越是在开阔的地方,它的头越是扬得高,而且速度也越快。牧民们的心与马的心是相通的,很快他们就发现,它高扬着头,实际上是在望着远处的一座山。那座山必然是高过众山的。马有望山的习惯,所以就像这匹马一样,在不能奔跑或下雨的时候,望着远处的一座山。

原来如此。单从事情本身而言,似乎是一个神奇的故事,但在事件内部涌动着的,是怎样的一种生命热情啊!这时,我想起一句哈萨克谚语:
好马一鞭
驽马千鞭


这是多么好的谚语啊!是从游牧生活和草原直接得来的,是人和马之间至深的一种关系。刚才的那匹马,也许只需一鞭就可以奔驰出很远。

从索伦格家出来时,天已暗了下来。我走到他那根插在院中间的长矛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矛穗迎风飞起,簌簌作响,似是谁发出了一阵耳语。

大雨又哗哗而落。
甘甜的泉水
白哈巴村 |栅栏外的牛


河流有自己的道路,从村中流过,走向自己更遥远的家。

河水虽然从村中流过,但图瓦人却不饮河水,他们饮用的是村中的泉水。那眼泉在村子中央,站在村西的山坡上一眼就可以看见它。泉水从地底下汩汩渗出,形成一圈圈小涟漪,扩散开,又聚拢来,泉中便始终有一些好看的波纹。巴也塔顺着前几天关于水在地底下潜行的话题说,有一部分水潜到这里时突然想起除了养活菜地和树木外,更重要的是养活人。于是,水便抱成一团从地底下往上顶,水用了很长时间,顶了很久,终于把大地顶出一个口子,水从里面一泻而出,重新又看见了太阳和天空。由于水在地底下待得久了,被地气养得甘甜爽口,所以人们都喜欢饮用泉水。

来白哈巴村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这眼泉。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村庄,一眼小小的泉,共同构成了某种质朴和古老的生命景象。

泉边热闹的时辰在早晨和黄昏,这时候,总有许多人来泉中挑水。而挑水者大多为村中少女,苗条婀娜的身躯挑一担水,似有些不堪重负,但却走得十分稳健,她们身上由此便有了一种平时不能轻易见到的美。也有长者来挑水,等把水舀满了,便坐在泉边小憩片刻,才挑着水桶离去。人们对这眼泉厚爱有加,在它的周围摆上一些小石头,这样,它就不会被弄脏。天长日久,有几丛野草从石缝里钻出,不光长高了身躯,而且开出几朵小花。人们也爱惜它们,挑水时总是小心翼翼,不把它们弄坏。

村里人都有一个习惯,走到这眼泉边时要趴下身子喝一口泉水。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喝了一口,果然甘甜凉爽。以后,我每天路过时都要像图瓦人一样趴下身子喝上一口。泉一直是那眼泉,而趴在泉边喝水的人神情各有不同,少者一脸严肃,长者一脸怡然自得。我猜想,图瓦少者是知道一些生活中的事情的,心中便生发向往,神情自然严肃,而长者的一切都已了然,生活中只剩下了从容和自得,自然就轻松一些。

一天下午,我从村子里走出,正要返回边防连,就见一个小男孩肩扛一个尼龙丝袋子,颇为吃力地从村中走出。袋子中装着酒瓶。他的个头实际上和袋子同高,而身子与装满了酒瓶的袋子相比则显得很是单薄,但他却用劲将袋子扛了起来。他的力气不够,扛着袋子摇摇晃晃走不稳,但他仍坚持着向前走去。我猜他的年龄不会超过10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何以要扛起这样的重负?他的肩膀还太柔嫩,随时都有可能被压趴下。他走到泉边时,让袋子顺着脊背落到地上,然后趴下身子去喝泉水。他喝了很长时间,似乎随着甘甜凉爽的泉水入腹,顷刻间他像获取了许多力量一般。爬起来后,他用手抹抹嘴,朝我一笑,又扛起袋子走了。他的步子比刚才迈得更结实了,走了几步后居然跑了起来。我很诧异,他肩扛如此重的东西,为什么要跑呢,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何以有突然能够让自己跑起来的惊人力量呢?他跑得很快,进了村子后很快就没有了身影。

我站在泉边,因为心中疑问丛丛,久久不忍离去。
以上两篇小文选自《神的后花园》
《神的后花园》 
王族   /  著
南方日报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
白哈巴村的住民是图瓦人。图瓦人自称是成吉思汗当年西征欧亚时,留驻的士兵繁衍的后裔,因生活方式独特,居住环境优美,被称为是居住在”神的后花园“里的人。《神的后花园》则是第一部写图瓦人的文学作品。王族天然无饰的语言、赤诚质朴的感受,将神的后花园里图瓦人的生活记录的尤为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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