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幼年害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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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写《与岁月和解》这篇文章的时候,有读者问我:花花,你只写了跟妈妈的和解,怎么没写跟爸爸呢?是不是你依然没有释怀?

今天就聊一聊我跟我爸吧。

其实从前我对我爸的,怨怼没有对我妈多。

原因很简单,人总是会对离自己近,的人或事有强烈的情绪,而那些非常遥远的,就没什么感觉。

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我爸都是非常忙的。他在家的时间,通常是很少的。有时候深夜回来,清晨就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所以,那些好与不好,他鲜有直接参与的时刻。

他的很多话,都是我妈传达给我的。

我妈告诉我,我爸很嫌弃女孩子,年轻的时候当村干部,吃尽了小门小户的亏,总想着生儿子。

年轻气盛的时候,我爸说100个儿子他,都不嫌多,1个女儿没有他都不欠。(方言,欠=想。)

他一定没想到多年以后,1个儿子都把,他折腾的够呛。要是100个儿子,老命都归了西。

饶是如此,他仍希望我哥生儿子。

他跟我哥说话,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哥以后不管,他了,一朝人死灯灭,无人抬他上坟山。(我是女孩子,没有抬他上坟山的资格。)

话说,我们家族那个坟山,真的是极好。

树林茂密,景色优美,面朝小河,风水极佳,上面埋的都是我们,这一个姓的人。

我们老家那个村子的人,虽然穷吧,但是讲究的很,非常有仪式感。每年,家族中的大祭祀、小祭祀,都是必不可少的。按男丁人头出钱,各种烧纸、放炮、磕头,摆上几桌席面。家中没有男丁的人,很抱歉,这种活动你就不能参加。

我爸在家族中是一个,辈分很高并举足轻重的人。
我爷曾经是我们全村、全大队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因此当了一辈子村支书。德高望重。决定着当兵的名额、村里学校教师的人选等等。

我大伯1972年牺牲在,部队后,我爸相当于就是我爷,的独子。我爷1982年去世,我爸16岁。自立门户很早,结婚也很早。20岁未满,就跟我妈结婚了。

门户的单薄,让他对人丁兴旺,充满了向往。

虽然他现在总是说自己,从来没有重男轻女,说自己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但就他当年的环境来说,他喜欢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否则我妈就不会为了生儿子受,了许多的罪。

我们老家的男人,对“户族”这个词,有一种迷之维护与崇拜。

“亲戚走三代,户族万万年。”

他们认为,只要姓氏永传,祭祀便永传,户族是永永远远的。

我爸非常维护户族里的人。

他16岁当村干部,25岁到镇上工作,一直到30岁离开单位。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帮户族里面的人,一些杂七杂八的忙。

某某超生罚款啦,或者,某某家里没钱买种子啦,或者,某某家儿媳妇儿打婆婆啦,或者,某某家里老人死了儿子们,摊钱不均啦。啥他都要管一管。并且,乐此不疲。不惜,欠下很多人情债。

他自己并不觉得吃亏。

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这种思想限制了他的进步,让他走不远。但这就是他的根,他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

去年,我哥说不想回老家,他还生了好大的气。

“怎么能不回呢?那可是根呐。户族万万年啊。”

我哥结婚的时候,老家的人很多舍,不得出车费来喝喜酒,他就包几辆大巴,将他们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从村里,接来市里吃席、看热闹。(户族之间吃喜酒不过礼,一分钱的礼也不过。所以不要以为此举,是为了收礼哦。只是想让他们看看热闹,见证喜悦。)
我记忆中,我爸做过很多种生意。开歌舞厅、盖教学楼,批发苹果,搞木材加工厂等等。

家里的日子起起落落的,都是寻常事。

有一年,那教学楼出了一些问题,我爸被施工之人所欺,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年关里,要债的坐满了。家里总吃咸菜。

我喜欢吃咸菜炒鱼块,可是几个月都看不见鱼块。

我有一天放学,花了2毛钱,在小摊子上买了一串,塑料珠子。那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被我爸看见了。

我爸可能是事情太多,心烦意乱,看见我脖子上的大,塑料珠子,就开始随口教育我:“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还乱花钱。”

然后他给我看,法院发来的通知书。

那天晚上,我眼泪拼命地流。我从小就好哭,但是那天哭得格外狠。

我不断地说:“这个珠子是很便宜的,只有2毛钱……”

这2毛钱是我的私房钱。我从小就是一个,极其有节制的孩子。大人给我的零用钱,我攒着,一点点花,细水长流。我永远都不缺零花钱。我会把一块钱换成10张一毛的。然后将它们夹到语文,课本里去。语文课本比数学课本厚,会将钞票压得齐齐整整。

可能是我哭得实在很委屈。我爸就没再说下去。

他不知道,除了委屈,我更多的是恐惧。

我不懂法院的通知书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有人起诉他。我很害怕他被捉走了。

虽然我小时候跟他,一点都不亲,但我知道他是我爸啊,家里的顶梁柱啊,万一被捉走了,怎么办呢?

我焦灼不已。

若干年后,我听到小舅跟表弟讲,家里的经济危机,表弟一脸沉重。我特别理解我表弟。

我姥姥、我妈、我舅妈动不动跟我表弟说:“你爸妈怎么不容易,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谁?”

我赶紧制止她们:“你们能不能不要将大人的生存压力施加到(,施加到)孩子身上?”
大人的危机,告诉孩子,对孩子的伤害是巨大的。

孩子会非常容易没有,安全感。

大人再怎么难,都是大人的事啊。大人该有的承担啊。谋生本就多风雨。为什么要告诉孩子呢?为什么要让孩子陷入恐惧,之中呢?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孩子有,多担心你。

我表弟后来就特别叛逆。他总是说:既然你们供我上学,那么不容易,就不要供好了。

我爸的本意,可能是让我有压力,从而好好学习。可这个逻辑是错误的。孩子太小了,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

我会觉得这个,家已经风雨飘摇。

我会觉得自己花得每,一分钱都是罪孽。

不管我的工作有多辛苦,不管我赚钱有多不易,我永远都不会,告诉我的孩子。

抚养他,是我应尽的义务,并不是我对他的恩赐。我不需要他有压力,我也不需要他感恩。他只需要做好他自己。做个轻轻松松的孩子。

母子一场,这是我应有的承担。

如若有一天,我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只要我还活着,还能挣来一口吃食,我依然会做,一个嘻嘻哈哈的母亲。

我永远都不会说:“孩子,我养你不容易啊。你知道我有多难吗?”(这话是不是极熟悉。大部分的家长都说过吧。)

我不需要你知道我有多难。

我只需要你知道,拥有你,我很快乐。
我爸在教育资源上,对我们倒是非常公平。不存在说,控制谁,不让谁读书。

他鼓励我们读书,读到哪儿都供。

只可惜,我没能考上让,他如愿的学校。到如今,他都认为这是耻辱。

2016年春天,我生了一场病,是那种良性的肿瘤。因为这场病,我从云南归来。当时内心是很害怕的。总担心是恶性的。

我从前是个不婚主义者。喜欢四处漂泊旅行。我去过很多城市,走过很多远方。我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回家。

生病之后,我变得脆弱极了。

我爸煮了汤端给我,跟我说,纵便是恶性的,他也会给我治。他拿出手机里的银行,余额信息,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告诉我别害怕。

我不是怕没钱。我当时虽然只有25岁,但我手上有一些存款,名下有一套房,加起来,不管是什么病,都能治得绰绰有余了。

我是怕孤独。

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

我想我要是得了恶性肿瘤,死了,怎么办啊。

我竟然如此眷恋这个红尘。

有个男孩子到医院看我。我爸当时什么都没说。

后来,我做完手术,48小时化验得结果,是良性的。我爸松了口气。

我的安全没有问题了,我爸就开始教育我了。

他跟我说,他很瞧不上那个男孩子,他很疑惑我,为什么眼光这么差。然后,他长叹一声:“你若是当年听我的话,努力学习,考上中传,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将我的“眼光差”,归结到我的“不努力”上。

我哭笑不得。

我跟他说,那个人,并不是我要嫁的人,我很清醒。

我爸才松口气。
也正是因为这,场不大不小的病,我才有了结婚的念头。2017年,我决定嫁给高兴他爸。

从2016年到2017年这一年,我一直在抉择。

中间,我爸跟我说,要给我介绍一个人,那人是谁谁谁的儿子。

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

他问,为什么不行。

我说,我不想高攀。

其实,我是很反感我们当地一些有点小钱,的人家的儿子。

本事不大,个个都一副少爷做派。开辆大几十的车,就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在外头各种摆谱。以为所有的女孩都要,来巴结。幼稚可笑。

我爸以为我说的是认真的。“高攀”两个字刺疼了他。

我说我高攀,岂不是说他门楣低?

他告诉我:“什么叫高攀?不过都是泥腿子出身。他老子为了当兵,给你爷挑了两年的粪水!”

我听了很想笑:“不是咱家配不上,是我配不上。”

他又生气了:“你为什么配不上?你不是长得挺好么。”

“我大脸盘子,哪儿好看了。”

“反正不丑。”我爸气呼呼的。

“你要自信,近视了就正经戴个眼镜,别眯瞪眼睛。别披头散发的,扎个高尾巴多好。别往脸上抹东西。你听我的,谁你都能配得上!”

我爸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他眼中的美,就是那种扎个高马尾,朴素,脸干净的女孩子。

后来,亲事当然是没说成。

我自己找了老高。反正好不好的,就这么着了。

登记那天,是我爸开车送我们去的。

我爸跟老高说:“结婚了,你好好对她哇。”

老高是个木讷的人。点了点头。
我从小挨我爸的打。打得虽不重。但是极其怕他。

他在我心里,就是威严。

我从来不敢跟他吵。

我们家孩子从前都怕他。一听他的咳嗽声,吓得赶紧关电视。还拼命拿蒲扇给电视降温。

他给我们立了许许多多,的规矩。

吃饭不许挑食,不许端着饭碗串门儿,不许在亲戚家留宿,不许歪着身子吃饭,不许咧嘴哭……

我们虽然时常,背地里阳奉阴违,但表面上都是很遵从的。

今年八月,因为我哥的事,我跟他吵了一架。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敢于,跟他吵架。

我拎起包就往门外走,我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以后你都别来了!”

走到小区门口,我哭了一场。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我竟然敢跟,我爸针尖对麦芒了。

我突然充满了自责。

我想起小时候我那么,怕他的情景。考试不好,感觉就是世界末日了。成绩单被狗咬了,不敢回家了。

我应该一直怕他的。

 

只要我一直怕他,那么,他就没有老,而我依然很小。岁月便会以这样,的方式凝固下来。

过了几日,我提了烟酒去看他,假装那天的事没有发生。

他跟我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包了锅贴,粉条馅的,还炒了水豆腐,毛豆。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我以为他不知道的。他竟然是知道的。

我吃饭吃着吃着就很难过。

我爸努力了一辈子,好强了一辈子,儿子却在人生大事,上不顺他的意,他一定很伤心。我不应该火上浇油。他纵是把火发到我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发就发吧。

谁让我是他的孩子呢。

我跟我爸说:“你放心,除了不能抬你上坟山,我啥都能行。”

我爸低着头。

他总是惦记我哥的事。说我哥以后负担重,怎么扛得住呢。

我说,他都28了,又不是小孩子,你像他这么大,孩子都一群了。

我爸伤感地说:“他不是我。我的孩子,我都很清楚。”
前些天,我爸跟我说,他给我交了医疗保险。

我的户口结婚后没挪走,仍然跟他一起的。

我说,2月份房子交房了,我拿钱,你帮我装修一下。

我婚后,在老家市区离他不太远的地方,买了套期房,2018年7月买,2020年2月交房。因为是远嫁,总觉得家乡没套房子不行。将来万一爸妈老无所依,我也能有个,自己的窝去接纳他们。

我自小考虑事情,总是做最坏的打算,怀最美的愿景。

这样,不管来得是好是坏,我都能坦然接受。

我爸说,2月他可能要去邻市做,个小活,但他只要忙完,一定马上回来装修。

他在这行业,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他做这些事,内行。

他也是希望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家的。

那样,我会有经常回家乡的可能。

我很想告诉他,我不会再跟他顶嘴了。

他老了,但我仍然希望他是强大的,一如既往。我希望我永远都是怕他的。

就像小时候,听见他咳嗽的声音,赶紧掏出课本来念。

我的血液来自于他,涓涓流淌,柔中带刚。

他是我心中坚韧的地方。
• end•
今天写这篇碎碎念
竟不知不觉写了四个多小时
连载明天见哦~
怀着一颗理解的心
让世界明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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