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读名家】孙方友小小说选粹

 

雅盗  陈州城西有个小赵庄,庄里有个姓赵名仲字雅艺的人,文武双全,清末年间中过秀才。后来家道中...





作者简介    孙方友(1950—2013),河南淮阳县新站镇人,中国作协会员。1978年开始,孙方友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花城》《百花园》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多部。孙方友的代表作有数百篇笔记体小说构成的《陈州笔记》系列、《小镇人物》系列。曾荣获《小小说选刊》年度优秀作品奖、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飞天奖”、河南省第三届、第五届文艺成果特等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小小说作品入选全国许多重要选本,多篇被译成多种外文。

雅盗  
   
陈州城西有个小赵庄,庄里有个姓赵名仲字雅艺的人,文武双全,清末年间中过秀才。后来家道中落,日子越发窘迫,为养家糊口,逼入黑道,干起了偷窃的勾当。
赵仲是文人,偷盗也与众不同,每每行窃,必化装一番。穿着整齐,一副风雅。半夜拨开别家房门,先绑了男人和女人,然后彬彬有礼地道一声:“得罪!”依仗自己艺高胆不惧,竟点着蜡烛,欣赏墙上的书画,恭维主人家的艺术气氛和夫人的美丽端庄。接下来,摘下墙上的琵琶,弹上一曲《春江花月夜》,直听得被盗之人瞠目结舌了,才悠然起身,消失在夜色里。
赵仲说,这叫落道不落价,也叫雅癖。古人云:有穿窬之盗,有豪侠之盗,有斩关劈门贪婪无厌冒死不顾之盗;从未有从容坐论,怀酒欢笑,如名士之盗者。——赵某就是要当个例外!
这一日,赵仲又去行窃。被窃之家是陈州大户周家。赵仲蒙面入室,照例先绑了主人夫妇,然后点燃蜡烛,开始欣赏主人家的诗画。当他举烛走近一帧古画面前时,一下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幅吴伟的《灞桥风雪图》。远处是深林回绕的古刹,近景是松枝槎桠,板桥风雪。中间一客,一副落魄之态,骑驴蹒跚而过,形态凄凉。中景一曲折清泉,下可连接灞桥溅溪以助回环之势,上可伸延向窗渺以续古刹微茫……整个画面处处给人以失意悲凉感!
赵仲看得呆了。他由画联想瞧自己的身世,仿佛身临其境,变成了那位骑驴过客,不由心境苍凉,心酸落泪。不料趁他哀伤之时,周家主人却偷偷让夫人用嘴啃开了绳索。周家主人夺门而出,唤来守夜的家丁。家丁一下把主人卧房围了个严实。
赵仲从艺术中惊醒,一见此状,急中生智抓过夫人,对周家主人说:“我只是个文盗,只求钱财?并不想闹人命!你若想保住夫人,万不可妄动!”
周家主人迟疑片刻,命家丁们后退了几步。
见形势略有缓和,赵仲松了一口气。他望了周家主人一眼,问:“知道我今日为甚吃亏吗?”
“为了这幅画!”周家主人回答。
“你认得这幅画吗?”赵仲又问。
周家主人见盗贼在这种时候竟问出了这种话,颇感好笑,缓了口气说:“这是明朝大家吴伟的真迹《灞桥风雪图》!”
“说说它好在哪里?”赵仲望了望周家主人,挑衅般地问。
周家主人只是个富豪,对名画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自然说不出个道道儿,禁不住面红耳赤。
那时候赵仲就觉得有某种“技痒”使自己浑身发热,开始居高临下,口若悬河地炫耀道:“吴伟为阳刚派,在他的勾斫斩折之中,看不出一般画家的清雅、幽淡和柔媚,而刚毅中透凄凉的心境处处在山川峰峦、树木阴翳之中溢出。不信你看,那线条是有力的勾斫和斩截,毫无犹豫之感。树枝也是钉头鼠尾,顿挫分明,山骨嶙峋,笔笔外露……”说着,他像忘了自己的处境,抓夫人的手自然松了,下意识地走近那画,开始指指点点,感慨阵阵……
周家主人和诸位家丁都听得呆了,个个木然,目光痴呆,被盗贼那临危不惧的执迷而叹服不已。
赵仲说着取下那画,对周家主人说:“此画眼下已成稀世珍品,能顶你半个家产!你不该堂而皇之地挂它,应该珍藏应该珍藏!”
周家主人恭敬地接过那画如接珍宝,爱抚地抱在了胸前。
赵仲拍了拍周家主人的肩头,安排说:“裱画最忌虫蚀,切记要放进樟木箱内!”说完,突然挽过周家主人的胳膊,笑道:“让人给我拿着银钱,你送我一程如何?”
周家主人这才醒悟,但已被赵仲做了人质。万般无奈,他只得让一家丁拿起赵仲开初包好的银钱,“送赵仲走出了大门。
三人走进一个背巷,赵仲止了脚步,对周家主人笑道:“多谢周兄相送,但有一言我不得不说,你老兄抱的这幅画是一幅赝品,是当初家父临摹的!那真品仍在我家!为保真品,我宁愿行窃落骂名而舍不得出手啊!”
那周家主人这才恍然大悟,一下把画轴摔得老远,忿忿地说:“你这贼,真是欺人太甚!”赵仲飞前一步,拣了那画,连银钱也不要了,双手抱拳,对着周家主人晃了几晃,然后便飞似地消失在夜色里……
从此,赵仲再不行窃,带着全家躲进偏僻的乡村,用平日盗得的银钱买了几亩好地,白日劳作,夜间赏画,赏那幅《灞桥风雪图》。
据说,赵仲常常看得泪流满面……
蚊 刑 
陈州城四周皆是湖,万余亩,水天一色,素有“水城”之誉。湖内蒲草丛丛,荷花片片,因而夏日多蚊虫。傍晚时分,那蚊虫便密匝匝飞出,团团而来,团团而去,云集之处,铺天盖地,“嗡嗡”之声,能传百步之遥。

此地蚊虫,针长翅大,肚明腿花,为花脚蚊子,咬人贼轻,过后则又肿又硬,奇痒难忍,素有“飞蛇”之称。

每到夏日傍晚,陈州内外便火艾熏天。外埠人进陈州,必得先经得起火艾薰,要不,你就无法待下去。洗澡要带火艾,一手举着在头上绕圈儿,一手搓灰洗身,稍慢一时,便黑压压落满前胸后背,搭手一拍,鲜血满掌。晚间大解,更需火艾,一手提裤脱裤,一手拿火艾身前身后甩。若不然,落下黑麻麻一层,屁股当即要“肥”一圈儿。更可怕的是叮了人的要害。那玩意儿最怕叮,肿得透明,屙尿也要滴湿鞋。据传当年包公下陈州就曾受过此苦。好在人们不愿朝清官身上泼黑,于是未见诸文字,只是口传而已。

因而,此地火艾有价钱。

先前的时候,陈州一直为府。不知何朝何代,降为县。首任知县姓贾,至于叫贾什么,已无从考究。此人为人刁毒,搜刮民财,不择手段,人送外号“花脚蚊子”。每到夏日,他必做火艾生意,而且还订了“土政策”:不准外埠或本地客商在此出售火艾。独门生意好做,因此他年年必发火艾财。

火艾生意,扎本小,获利大,商人和四周村民见钱眼开,便偷做。每每抓到偷售火艾者,贾知县就用蚊刑惩罚之。

蚊刑,顾名思义,就是用蚊子叮。让人把罪犯衣服扒光,然后缚了,划船送到河心,看守守在四旁,坐在吊了帐子的船上。受刑者如若天明五时身亡,罪有应得;如若命大不死,当场放生。可大多受蚊刑者,皆撑不到黎明,便浑身红肿,一命呜呼。

有时候,贾知县也用此刑严惩土匪和惯偷。偷偷倒卖火艾的商人和村民虽然对贾某奈何不得,但土匪们却不是好惹的。土匪们扬言,若有一天活捉贾知县,一定要为弟兄们雪耻。

这一年7月,一队土匪夜袭县城,果真绑走了贾知县。到了一处,众匪推出贾知县。匪首望了望一县之长,冷笑一声,当即命令,用蚊刑。

几个匪徒应声把贾知县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知县又白又胖,如同刚褪净的肥猪。一匪徒照腚一掌,脆响。众匪大乐,细看父母官,仍气宇轩昂,不屑一顾。匪首大怒,高喝:“上刑!”众匪应声而动,把知县缚了,搁到船板上,送到湖中。

时处盛夏,蚊虫极多。月光下,众匪坐在吊了帐子的大船上,喝酒吃肉,笑看贪官丧九泉。那贾知县身上早已落满了蚊虫,里三层外三层,如蜂房一般。一时间,知县又“肥”了许多,像陡然下了一场黑雪,父母官被埋进了雪堆里……那知县如死了般一动不动,直到天明。众匪以为知县已亡,给他松了绳索。没想他突起,虽然身肿脸胖,竟没死。众匪惊诧,问:“你怎么没死?”

知县笑道:“蚊子,懒虫也,吃饱喝足便是睡觉。吾一夜如眠,怕的就是惊动它们。这样一来,后边的蚊子过不来,趴在身上的已喝饱,是它们保全了我!说出道理来怕你们不懂,这就叫逆来顺受!”

“胡扯!”匪首怒吼,“我们兄弟为何被叮死了?”

“这就怪他们自己了!蚊刑中有明文规定:天明不死者放生。可他们耐不住,来一批蚊子刚喝饱,他们便摇头晃身,把它们赶跑了,于是又来了一批!一夜之间,赶跑一批又来一批,赶跑一批又来一批……如此循环,那血哪有不被喝干之理呢?”

众匪惊叹。

匪首顿悟,当下就放了贾知县。
 泥兴荷花壶 
泥兴荷花壶,陈州特产。该壶的外形如同一朵刚绽的荷花,四只盖杯造型似莲蓬,托盘则如一张刚落水面的莲叶。特别是杯和盘不但造型美观,而且自有一种浑如天成的色彩,荷花壶淡紫,莲蓬怀碧青,荷叶托浓绿,让人悦目赏心。

泥兴茶具用料讲究,制坯很薄。经过窑变,呈现天然色彩,不着色,不上釉,全靠细磨打光。更令人奇的是,用指一弹,“当当”作响,且一壶一音,音长如绵,如琴似弦。壶坯虽薄,但极坚固。薄而固,贵在土质。陈州有种胶土,柔和含刚,做泥人制壶坯,确为稀世好料。用这种壶泡茶,不亚于宜兴的紫砂茶具,同具有独特的良好的透气性能,沏出茶来,茶叶既有茶香,又无熟气,汤色澄清,滋味儿醇正,即使将茶叶留在壶中,夏天隔夜也不发馊,实属茶具中的上品。

很早的时候,陈州泥兴壶就有官窑和民窑之分,但无论官窑与民窑,真正供奉京城皇宫内的泥兴壶,多是陈氏壶。陈氏壶的开山鼻祖叫陈百万,到了民国年间,陈百万的第十代玄孙陈三关又当了窑主。

没了朝廷,又逢军阀混战的乱岁月,陈氏壶开始流落民间。只是陈氏壶造价极高,一般人家买不起。能用起真正贡品的,多是些达官贵人。

这一年,段祺瑞从界首来到了陈州城。

陈州距皖地只有百十余华里,两方搭界,段祺瑞说来也就来了。段祺瑞和他的部下是化装而来。因为陈州有伏羲陵,段祺瑞正在倒霉时节,他来是求拜人祖的。那一天段祺瑞是富商打扮,去北关朝拜过人祖,又看了陈州七台八景,这时候想起了陈州泥兴茶具。他原来有一套荷花壶,而且那把壶已经用老,壶下满是丘状茶渍,不下茶叶照样有茶色。可惜,有一次与太太动怒,不慎打碎了。那是真正的宫廷用品,是他任江北提督时袁世凯赠送的。袁项城的老家距陈州很近,且又是陈州于家的乘龙快婿,因此他极喜爱家乡泥兴茶具。段祺瑞家居皖地,与袁项城算半个老乡。袁项城家乡观念重是众所周知的,让他官至参谋总长、国务总理之要职,算是很对得起他。自去年被直系打败之后,他愈发思念袁大总统了。因此,他决定要买一套陈州泥兴荷花壶。

段祺瑞派人问清了陈三关的家,便带随从直奔陈府。

陈府位于南门西尚武街的街尾处,一座庭院,三面环水,风景十分秀丽。陈府的高大门楼上悬挂着历代朝廷赠赐的御良,很是威风。

那时候陈三关已年近古稀,但身板挺硬朗。银白的须眉下藏着一副深邃的眼睛,言谈举止皆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段祺瑞带一班人马走进府门的时候,陈三关正在给壶打光。他见来一富商,且气度超群,知是非凡人物,忙起身迎客。段祺瑞拱手还礼,报了化名,说是慕名而来,专程到陈州欲购一套陈氏泥兴茶具。陈三关让人沏了茶,笑问:“恕我冒昧相问,先生愿出大价吗?”段祺瑞笑答:“若能得一宝壶,鄙人在所不惜!”陈三关见来客爽快,顿然来了兴致,命人抬出几箱茶具,一一打开,对段祺瑞说:“这是一百套上品,我再从中挑出一壶,可丑话先说不为丑,先生要拿出这一百套的钱来!”段祺瑞大度地笑笑,当即命人掏出一托盘钢洋,放在桌子上。陈三关拉过箱子,开始一把接一把的朝外抛壶,一连抛出一百把,从高空落到地上,皆完好无损。段祺瑞惊叹十分怀疑自己原来的那把壶是否真货色。他正在走神,只见那陈三关已把一百把壶同时摆在了案子上,取出一根细铁棍儿,挨个敲击,凡音裂音哑者,当即抛出。最后,陈三关认真挑出21把,个个音质如琴,细细地分出高低音,又按音序排了三排。此时的陈三关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只见他如入无人之境,饱吸一口气,双手各持一根细铁棍儿,倏地飞舞开来。铁棍儿如蜻蜓点水,在21把壶上弹跳,美妙的音乐被飞舞的铁棍儿荡开,如泣如诉,似高山流水,似珠玑落盘,惊得段祺瑞张大了嘴巴。细听了,原是一曲《春江花月夜》。他从未听过如此玄妙的壶音,禁不住心头颤抖。这时候,只听那陈三关突然改了曲牌,奏出了《十面埋伏》,且越来越急,如同千军万马,如同暴风骤雨。嘶杀声、马奔声、枪击剑砍声响成一片。段祺瑞瞪圆了双目,如临大敌,正御内喊几声,突然曲终音绝,万籁俱寂。在场的人如同刚从血战中杀将出来,个个头上冒着汗水,面色苍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这时候,陈三关已汗透脊背,他郑重地转过身,望了众人一眼,然后跨左一步,亮出了“琴案”。众人再看时,个个目瞪口呆,只见案上已瓦砾一片,唯有一壶亭亭玉立于瓦砾之中。陈三关绾了衣袖,托了那把壶,用铁棍儿击了一下,音质如初,不嘶不哑。他捧了那壶,呈到段祺瑞面前,说道:“客官,宝壶挑出来了!”

段祺瑞受宠若惊般抹了抹双手,十分恭敬地接了那壶,惜惜地抚摸,如视家珍。

陈三关擦了擦汗水,呷了一口茶说:“客官,你有福气,赶上了军阀混战的好时机!这是我家祖传的挑壶程序。古时候为皇上挑供品,多是用此种套路。你今日正赶上我有雅兴,算是享受了皇上的待遇!”

段祺瑞一听大喜,满面顿溢红光,忙命人掏出赏钱,送给了陈三关。

陈三关接过赏钱,又问道:“见客官气度非凡,决非寻常之辈!你能否告诉我尊姓大名,也好让我记准此宝壶的下落?”

段祺瑞迟疑了一下,笑道:“师傅好眼力!鄙人姓段名祺瑞字艺泉!”

陈三关一听是段祺瑞,禁不住目瞪口呆,好一时,他才平静下来,施礼道:“段大人真乃是富贵之人!此种宝壶为百里挑一,实属宝中之宝!据我所知,此种壶多有灵性,得此壶者,能救主人一命!”

“此话怎讲?”段祺瑞不解地问。

“枪打宝壶,子弹只过一壁!大人若不信,可当面一试!”

段祺瑞半信半疑,让人把壶放在一个高处,掏出枪来,对准壶身打了一枪。只听子弹头儿在壶内如钢珠跳舞“叮叮当当”响了一阵,然后发出颤音落在了壶底。众人取壶相看,果真只过一壁!那子弹穿过之处只一个圆眼儿,四周且无一点儿炸纹儿。

陈三关哈哈大笑。

段祺瑞万分懊悔地叹了一口气,捧着宝壶呆呆如痴……

    附记:1924年,段祺瑞再度出山,被奉系军阀及冯玉祥推为北京政府执政。1926年屠杀北京爱国群众,造成“三·一八”惨案。同年4月又被驱逐下台。1933年2月被蒋介石迎居上海。1935年被任为“国民政府委员”。1936年11月2日在上海病死。据传段祺瑞临死亡时,万物皆抛,怀中只抱那把“陈州泥兴荷花壶”。他望着“弹穿残壶”,像诠译什么,许久许久,才闭了双目。家人百思不得其解,便把残壶殉葬。
           ——详见民国25年11月5日《申报》女 匪 
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豫东一带活跃着一支女匪。队伍里多是穷苦出身的姑娘,而匪首却是位大家闺秀。至于这位小姐是如何沦入匪道的,已无从考究。她们杀富济贫,不骚扰百姓。打舍绑票,也多是有钱人家。

女匪绑票不同男匪,她们大多是“文绑”,极少动枪动刀。先派一位精明伶俐的女匪徒,化装一番,潜入富豪之家当女仆,混上半年仨月,看熟了道儿,定下日期,等外围接应一到,便轻而易举地抱走了人家的孩子。然后托中人送书一封,好让主家准备钱财。

这一年秋天,她们又抱了陈州一富商之家的独生子。那富商是城里的首富,已娶了七房姨太太,方生下这一后嗣。七夫人很有学识,见娇儿被绑,悲痛欲绝,几经思索,便给女匪首写了一封信:

我愿意长跪在您面前哀求,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把孩子安全地还给我,免除我的痛苦。我以一个母亲和你同属女性的身份,请你三思你所做的事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要回孩子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来换回我的儿子,请你告诉我你的条件。

女匪首看了这封感人至深的信,很是欣赏,一时来了兴致,便回信一封:

我不愿跪在任何人的面前,我也不愿别人跪在我的面前。我只请求你看在上帝的面上,把我所需要的东西安全地送给我,免除我的人生之苦。我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请你理解你我命运的不同!一哲人说:谁都希望不跟着命运走,到头来,命运却又主宰着那么多人!由于命运之神把我推上了匪道,因而我需要生存和向一切富人报复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保全你的儿子,请你拿出三千大洋来,于本月×日在我随时通知你的地点换回你的儿子!为保险起见,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夫人接到女匪首的信,颇为惊讶!她万没想到女匪首竟也如此知书识礼,文采照人!她产生了见见那才女的心情,当下准备三千大洋,等到匪首的通知,亲自坐船去了城东的芦苇荡里。

女匪首并不失约,等观察四下无动静后,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一只小船上。大红斗篷,迎风招展,于碧绿的青纱帐中,犹如一朵硕大的红牡丹,映衬出眉目的秀丽和端庄。七夫人惊愕片刻,才发现那个曾在她府上当过丫环的女匪正逗着她的孩子玩儿,她那颗悬挂的心才落了下来,忙让人亮出大洋,让女匪首过钱。女匪首笑笑,打出一声呼哨,芦苇荡里旋即荡出一叶小舟,上面有女匪二,各佩枪刀,接过大洋过了数,又箭般地驰进芦苇荡的深处,淹没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这时候,只见女匪打了一下手势,两船靠拢。那女匪递过孩子,交给夫人。可万没想到,孩子竟不愿找他的生身母亲,又哭又号,紧紧地搂抱住了女匪的肩头。

夫人惊诧万分,痛心地流下了泪水,对女匪说:“万没想到,你们首先绑走了孩子的灵魂,令我战栗!”

女匪首大笑,说:“孩子毕竟是孩子,每一个女人向他施舍母爱,他都将会得到温暖!尊敬的夫人,这些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常言说:生身没有养身重!你想过没有,当你抱走你儿子的时候,我的这位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夫人抬起头,那女匪正在伤心地抹眼泪,好似有着和她同样的悲哀!

夫人感动了,对女匪首央求:“让这位妹子还回我府当丫环吧?”

女匪首望了夫人一眼,说:“由于她已暴露了身份,我认为不太合适!你若想让你的儿子乐乐地回去,夺回那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上几日!”

七夫人秀眉紧蹙,迟疑片刻,毅然上了匪首的小舟……

             孙方友笔记体小小说·神偷


解放前夕,周口镇有一神偷,号大鹏。他自幼无亲无故,四岁流浪街头,七岁跟师学艺,先用双指从煤火炉中朝外夹煤球,天长日久,练就一副神奇的手,活路做得干净利索,从未失过一次手。那些年,神偷活跃在京广线上,南至广州,北至京都,在“偷界”里颇有些名气。
民国三十三年,神偷年过古稀,手眼不济,便不再行窃,决定洗手还乡,享几天清福。临回的时候,他特请能工巧匠制作了—块样式奇特的铜牌。铜牌为六角形,中间是“二龙戏珠”的图案,而那“珠”是用精贵的蓝宝石镶嵌的,黑夜里亦能熠熠闪光。他把铜牌先交给他的几个大徒弟,然后让他们拿去让他的徒子徒孙们相认,并规定从今以后认牌不认人,凡属日后见到此牌的弟子,均要孝敬几个。他行窃大半生,徒子徒孙无数,而真正见过这位祖师爷的却寥寥无几,于是那块铜牌便成了他安享晚年的经济基础。他无妻无室,回到周口后在颍河边盖了两间草房,养了条狗,种了些花草,日子倒也活鲜。每逢钱不济时,便取出铜牌挂在胸前,从漯河往南或往北地坐火车走一遭儿,不知不觉,几个口袋里便塞满了钞票。
这一天,他又外出“要”钱花,没想在漯河上火车时,不小心被挤掉了那块铜牌。这下他可慌了神!因为出来时带钱不多,已到了“囊中羞涩”的地步。加之从漯河到周口还有一百多里路,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了。万般无奈,他准备再行一回窃。他是老手,一眼就可以盯到别人衣兜儿里的钱财。一般人称这种小偷为“两夹儿”,顾名思义,就是用两个手指夹钱包儿。这种偷儿练功之时不但练快,也练准,尤其对中指和食指的练习,更是严格。他们的中指与食指基本相齐,又细又长,且有力,夹钱包儿如钳般结实,只瞬间工夫,钞票便易了主。当然也有黑话。他们称别人的上衣口袋为“天窗”,称裤兜儿为“地道”。神偷先盯住了一个中年人的“天窗”,见里边鼓囊囊,想来货不少。他随那人上车,决定趁下车时再下手。那中年汉子穿着整齐,头戴礼帽,着一身中山装,样子极显庄重。神偷做活从来不小打小闹,他一眼便看出“被钓者”是大鱼。车到许昌,那中年人下车,他也下车,趁人多的时候,他下了手。不想他上了年纪,又久没行窃,动作显得迟缓,手刚拨开“天窗”纽扣儿,一只大手已抓住了他的手。那中年汉子抬头望他一眼,却没高喊,只是不松手,紧紧地卡住他,一直把他拉到没人处才松了。他很尴尬,从没丢过这种人。那汉子看了他一会儿,和气地问:“老大爷,是不是手头紧了?”他面红耳赤,嘴里咕嘟了一下,没吭气。那人笑了笑,从兜儿里掏出几张中央票,递给他说:“这个社会就要变,往后有了好日月,你老可不能再干这个了!”
神偷无地自容,面如红潮,说声“谢了”便急急钻进了人群里。那中年人又笑了笑,便出了车站。
神偷并没有走,一直跟踪了那人老远。他一生还未遇到过这种好人,决心要记准他。他把他当成了“无名恩人”。
解放初期,周口市为周口县,归许昌专署管辖。由于神偷上了年纪,没有安排工作,吃上了养老金,住进了养老院。春节期间,周口县县委书记到养老院给老人们拜年,众人都出门迎接。神偷一看,见来的县委书记正是当年那位中年汉子,一时不知所措,便急匆匆地躲了起来。
第二天,年过古稀的神偷便失踪了。
几个月后,那位县委书记接到一个人送来的木箱,打开一看,惊讶万分——内里是一百多根血淋淋的断指!书记莫名其妙,听那送箱人叙说缘由之后,许久许久,才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丹中在线微信平台ID:sxdfzx2016

腾讯原创微保护平台,其阅读平台"美读线"已入驻各新闻客户端。欢迎关注,敬请赐稿。投稿信箱:liuli720@sina.com




丹中在线微信平台ID:sxdfzx2016腾讯原创微保护平台,其阅读平台"美读线"已入驻各新闻客户端。欢迎关注,敬请赐稿。投稿信箱:liuli720@sina.com

看完点个赞再走吧


    关注 丹中在线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