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原创】

我出身的农村在80年代初，开始进入“包产到户”时代。鸡蛋与浅痕统治了我的回忆，却终究见证不了未来。历史的车轮隆隆从我头顶驶过，鸡蛋就被碾成了一张煎饼。它永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再也成不了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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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农村在80年代初，开始进入“包产到户”时代。就是原来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耕作、按劳分配的体制改为以家庭为单位，自产自销，生产队的借贷功能也从此消失。

景象就此发生骤变。每天上午8点集中在村口黑板前纷纷扬扬的男女声象空气里放过的炮仗，只剩余音了。原本刮风下雨的日子聚集男女老少在队里开会的盛况也一去不再了。男人女人挂着的各种脸谱：忧郁的沮丧的，茫然的与绝望的，一下子振奋了。他们的瞳孔开始闪光，这种光居然让整个村的林木刮起春风，一夜之间腰板僵硬的村民全部由人变成了蚂蚱，在东一块西一块抓绺得来的地畦间不停地跳来跳去，在日出与日落两头跳来跳去。

那里面就有我的父母。

到了夜里，为节约堂屋里40支光日光灯的耗电量，家长都实行灯火管制。吃好夜饭一拉灯，一天便宣告结束了。有话明天再讲，明天他们又变成了蚂蚱。小小心坎里萌生的绿芽没了光就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蔫成枯黄的细丝缠缠绕绕，网住的不是鱼虾，全是蚂蚱。

变成蚂蚱的父母并没有把我完全遗忘，我对这一点是记忆深刻的。一般来说，除开过春节大人们又都变回大人，一年360个日子我都是被一碗稀饭送出门的。只在三月二十八日早上，我会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鸡蛋，被精心收在和蛋一般大小的网袋里放在桌上，它成了我记忆里的一块补丁，准确地说是块膏药，它贴在我的心上，止血镇痛，活血化淤。

重要的是这枚勋章一旦挂上，就让我产生一种魔力，把周围小孩铁钉一样的目光吸到我胸口，还带着口水的味道。小妹变得无比顺从，它还削弱母亲对我说话的分贝。夜饭后父亲手持菜刀，我紧贴木柱站成一根直线，手起刀落，柱子上由下而上多一道浅痕，父亲眯起双眼，那神情让人想起他喝酒的表情，甚至有点痴迷了。嗯的一声，是告诉所有注视我的目光一个显然的答案。在他喉结里滚动的欣喜有仪式般的庄严了，仿佛是给自己作为蚂蚱人生的一个奖励。

鸡蛋与浅痕统治了我的回忆，却终究见证不了未来。历史的车轮隆隆从我头顶驶过，鸡蛋就被碾成了一张煎饼。它永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再也成不了勋章。

剥了売的鸡蛋每天都以无比饱满的激情出现在我女儿的眼里，又以遭遇厌倦无比悲凉的心情完成自己的使命。

除了鸡蛋，一切用具食品，苦口婆心，言传身教，样样在女儿的金刚不坏之身手下败下阵来，没有一件可以成为她挂上记忆的勋章。

这一切都是我没有变成蚂蚱闹的。而且现在的电灯把夜晚照得跟白天一样，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无从躲避，我的女儿总能在需要我的时候得到我，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具体。

鸡蛋的记忆也是道疤痕，它让我陷入无止无休的幻觉，我满怀斗志，满怀激情，却如同被魔法降住，浑身僵硬。我看见网住蚂蚱的网兜 里，鱼和鸟都在挣扎，它们睁着一双与女儿一样的眼睛。欢迎关注SEE-Qipao，分享您的才华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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