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居的一年  April 2016

 

《园居的一年》（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文/兔毛爹

四月，看花、听雨、听风。雨是花瓣雨，风是花信风。



听到后院竹林的婆娑声，兔毛就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风起的时候，她会缠着爹“忙趁东风放纸鸢”。

而此时的我呢，也和孩子一样，盼望着走到大自然中，去尽情享受这小小的纸鸢略过满树杏花、满树樱花和满树海棠花时的那种风舞轻扬的感觉。



古人所谓的纸鸢，其实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风筝（因为后面拖着两条长长的飘带，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孩子们也管它叫“屁帘儿”）。



儿时，家父对我管教甚严，他认为放风筝是野孩子干的事儿。

是故，我自幼从没像其他孩子一样尽情享受过放“屁帘儿”的乐趣。

每年“清明”，面对“江北江南低鹞齐”的盛景，我都会黯然神伤地回忆起我那些被“书香门第”这四个字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童年岁月。

“少小”的“不幸”，导致生活中原本应有的很多“野趣”都过早地与童年的我擦肩而过了。

及至中年，轮到兔毛缠着我“放纸鸢”的时候，我才不得不厚着脸皮，跑到公园的空地上找那些比我小很多的“小哥”，像孩子一样请教他们如何盘线，如何识风，如何避免“风筝吹落屋檐西”的惨剧。

一旦风筝上了天，我心中那些久被压抑的童年“野趣”也就被我手中的线牵扯着缓慢地“释放”了出来。

在盛开着德国鸢尾和香豌豆花的四月，我和兔毛扯着风筝飞快地奔跑，我们试图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让它替我们去看远方那些我们所目不能及的，开满了蒲公英花和兔耳草花的山谷和乡野。

当风筝在半空中企稳，缓缓地随风飘动的时候，兔毛的脚步也就随之放缓，而我呢，在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后，立刻就触景生情想起了陶行知那首描写春天的儿歌了（这首歌曾被童年的我在心中默唱过很多回）。



春天不是读书天：放个纸鸢，飞上半天。

春天不是读书天：舞雩风前，恍若神仙。

春天不是读书天：鸟语树尖，花笑西园。

春天不是读书天：宁梦蝴蝶，与花同眠。

春天不是读书天：放牛塘边，赤脚种田。

春天不是读书天：工罢游园，苦中有甜。

春天不是读书天：之乎者也，太讨人嫌。

春天不是读书天：书里留连，非呆即癫。

这样的歌词大抵是不受（家父般的）老派知识分子的欢迎。

所以，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众人虽尊陶氏为倡导生活教育的教育家，但是，每每提到这首歌，大家却全都谈虎色变。然而，曾经饱受旧教育体制“摧残”的我，不仅爱唱这首歌，更是陶氏“生活教育”的践行者。（我以为：求学的目的实在于让孩子“因真理得自由”，而非让他们“因读书得前程”。自由比前程更重要！）

是故，在春光大好的周末，我都会以：春天不是读书天为借口，劝说兔毛暂时放下手中沉重的课业和我一起去参加各式各样OPEN GARDEN的活动。

在似锦的花园中，孩子们学到的不仅是对植物之美的鉴赏，更有待人接物的技巧，以及社交的礼仪和准则。

（Open Garden，译作：花园开放日。它源于欧美，近几年盛行于国内。原意是花园主人，在盛花期开放自己的花园，供来访者参观。其后延伸为花园主人和朋友、花艺爱好者、园艺爱好者之间赏花、交流、品尝和小酌的小型私人party或大型露天宴会。）

应主人之邀，今年的首个花园开放日，被安排在2012年度全国花园大赛金牌得主的庭院中进行。

该花园占地约1000平方米，由入口花园和下沉花园两部分组成，是一个颇具现代风格和设计感的美式庭院。

主人在花园入口处有规律地种植了黄水仙、郁金香、绣线菊和矮鸢尾等大量的春季花卉，又在绣线菊丛中点缀了制作考究的铁线莲花架。(不知为什么，这些复古的花架总让我有一种置身于《乱世佳人》中那个美国南方种植园的感觉。而站在花架下迎接我们的男主人，则更像是电影里那个人见人爱的“爱瑞德”一般有着仿佛一辈子生活在野外，永远显得强壮而畗有活力的好身材！)

主人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花园。其大部分面积被草坪覆盖，草坪的边缘上配植有郁李、安娜贝尔等低矮的宿根花卉以及重瓣的关山樱和北美海棠等大型的落叶乔木。

和强调色彩灵动的入口花园相比，下沉式花园的设计更加注重房屋与自然的关系。散落其间的泳池、烧烤区、户外就餐区和儿童游乐区也的确让人享受到了现代花园生活给我们带来的自如、惬意与方便。

四月里，这个金牌花园中最大的亮点莫过于这棵巨大的丁香树了，其花期虽只有短短的十天，却足以上演一场风华无比的春日大戏！

此时，众人就在这丁香树下坐定，先是感叹了一番“重逢”愉快（到访者大多都是四年前那场花园大赛的参赛者和评委），继而就举起酒杯，共贺主人家不久前的“添丁”之喜。也正是因为“添丁”这件事儿，才让我们的话题再一次从花园、园艺转向了孩子的教育和陶氏的儿歌。

谁曾想，酷爱户外远动的男主人（“铁人三项”爱好者）竟然受不了歌词中那句“鸟语树尖，花笑西园”的诱惑，吵闹着要为孩子们办一次“宁梦蝴蝶，与花同眠”的野营会。这般（不着调的）提议理所当然地会得到孩子们的欢呼，而在场的（最会护犊子的）家长们呢？则忙不迭地对孩子们的欢呼给与了最热烈地呼应。

如是，今年的“海棠之恋”春季读诗、摄影、赏花大会（北京花友最重要的“春聚”活动之一，每年四月末在胖龙公司的海棠林里举行）。就这样被大家以为了孩子的名义，莫名其妙地“偷换”成了海棠树下“与花同眠”主题。

为了这次心血来潮的野营，大家整整忙活了两周。胖龙公司的员工在营地里密切关注着海棠花期和天气的变化，以期在露营的当日，大家可以准确地“遇见”一场，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花瓣雨。

而从未有过“露宿”经验的人们则开始紧张地讨论：是否要在林间野炊？到底该买怎样的睡袋？可否在淘宝上订购个移动厕所？以及在去厕所的路上要不要安置些照明设施等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及至“连营”之日，海棠花开正好。众人将房车和车载帐篷，依次开进了被称作“谧界”的林地。寂静的丛林中马上就有了属于人类的欢声笑语。

大人们迫不及待地埋锅造饭，孩子们则争先恐后地当起了撒花仙女。这个原本只属于海棠花的“谧界”，恍惚间，就换作了武陵人寻而不得的世外“桃源”。

而这个由一席薄毯和几帆篷帐所承载起的“桃源”，的确也未曾让我们这些寻梦而来的过客们失望。在“与花同眠”的静谧之夜，每个人都听到了花瓣雨婆娑下落敲打篷帘时那荼毒人心的天籁之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是夜，兔毛睡得甘甜，而我却反复地披衣起身，不断地在帐外顾盼流连。我其实早已过了多愁善感，见花落泪的年纪。

然而，在这般夜凉如水，落月流白的美好夜晚，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免会想起丰子恺关于花与酒，聚与散的那篇略带伤感的漫画与小文。



此夜，可能是良朋对酌，说尽傻话痴语。此夜，可能是海棠结社，行过了酒令，填了新词。

此夜，可能是结队浪游，让哄笑惊起宿鸟碎了花影。

此夜，可能是狂歌乱舞，换来一身倦意，却是喜悦盈盈。

但，谁会就在当下记取了这聚的欢愉，作日后散的印证？

蓦然回首，人散了，才从惘然中逼出一股强烈的追忆，扑捉住几度留痕。聚、散，散、聚，真折煞人了。



海棠结社，醉卧花间的日子固然美好。但，今夕，人散后，我还是得带着兔毛“卷铺盖”回家。那么，我们到底该回那个家呢？城里的家？还是乡下的家？（为了在盛春的时候寻找和拍摄散落在北京各大名苑里的花灌木，爹和兔毛已有两周没回过乡下的家了）因为惦记着自家的园子，我决定在野营结束后无论如何也要抽空回乡下看看。

推开“废园”的大门，我吃惊地发现：原来，我想要寻找的世界上最美的花灌木其实就盛开在我自家的院子里，它一直默默地站在那儿等着我和兔毛回家！

如是，我赶紧打开喷头给它浇水，然后，站在这树下抚着兔毛的娃娃头对她说：“兔毛呀，请你记住：世间最好的东西并不一定只有诗和远方，偶尔，它也很可能是你推开窗就能看到的一棵树，或者是在树下默默为你摘草莓的亲爹、亲娘。”

说完，我就真的摘了一颗草莓放到兔毛的嘴里，野草莓那种说不出的清香让她暂时忘却了天上的风筝和对于“自由”以及“远方”的向往……



好了！以上大约就是我和其他一些园居者共同经历过的2016年的四月吧！

一个，忙趁东风放纸鸢的，

一个，海棠结社，让哄笑惊起宿鸟碎了花影的,

一个，一树一树的花开，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的，

人 间  四  月  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