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过漫长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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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名叫许不才,不才不才,既是才者的谦称,也取了“补财”之意。尽管,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未曾实现,但是终究老许也不过是和这地方其他人一样,没甚出挑,也有自己的活法。

说老许不出挑,也不尽然,他那职业,方圆几十里就他一人在位,老许,是个送棺材的。



这天天气不佳,老许蹬着三轮车,旁边轰隆隆的声音渐近,老许啐了口唾沫渐渐加快了蹬车的速度,预计五分钟后可以到达兴园村车站,到那时,32路公交车需短暂停留供乘客上下,自己便可轻而易举地超车,他不由蹬得更卖力了,只是他还没骑到车站,远远只能看见一阵烟尘,32路公交车远去成一个灰点,老许有点烦躁。

还好还好,这趟路程还挺长,下一辆32路车14分钟后就会出现。但是,赶到下一个车站只要10分钟,如何在车站超越公交车,需要时机上把握得恰到好处,老许蹬车的速度放慢了,他看了眼身后的水晶棺,摸出兜里的烟点上了,保持着一吸一呼的动作,脑子仿佛能被这些烟气填满,而不会再想东想西了。

这路边每隔百米就有一个水塘,天放晴,这水塘就跟照妖镜似的反光强烈,今天天气不佳,这水面反而色彩和谐,映出水牛,映出木屋,映出农人。

虽然有自己工作用的三轮车,但是没单子的时候,老许还是喜欢散步,镇的尽头与海相连接的地方是个还未启用的核电站,里面有条靠海的大道,除了核电站员工,这里几乎无人经过。



大片滩涂、被褥般的云、杵在海上的山,有座山看着像是倒锥形,仿佛龙卷风,仔细一瞧,却是压的极低的云,下聚上散,露出的山峰也就上宽下窄。这种时候,独自一人很难不想些什么,也很难想到什么。老许想到自己的小外孙,过年那天突然拿着手机郑重其事地走过来说:“外公,我要加你qq。”

老许不用qq,小外孙连忙上网又帮他注册了一个,一脸严肃地说:“我要给你发红包,你一定要收下啊,外公,你一定要去收啊。”

在场的人都笑了,老许看到那个红色的红包标志,忙当着大家的面点开,弹出的数字是“0.01元”,又引来一阵笑声。

见气氛和谐,老许的女儿欲言又止,老许懒得问,甚至懒得抬头看她,女婿急急忙忙道:“爸爸,您看隔壁村的殡仪馆刚完工,位置也好,依山傍水,我们觉得吧,能住在那种地方也很不错啊。”

女儿符合道:“这殡仪馆刚建好,那边墓地里好位置多的很,我们前几天还找风水师问过选了几处。您可能不知道,现在这墓地有多紧俏,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

“那你们给我弄一个吧。”老许淡道。

“爸,我们不是这意思。”女婿急得跳起来,又把孩子揽过去才稍微平静下来。

“家里住的好好的,你还想让你妈搬来搬去?”老许冷淡发问,女儿女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这一片的房子都要拆迁了,爸,你也是知道的。你看隔壁老张他们为了多拿点拆迁赔偿款现在可着劲儿造新房子呢。”

“是啊,而且现在建筑行业不景气,我们工地都好久拉不到项目了。过年的也没什么进账。”

“不跟他们那样造房子也算了,先把咱妈安顿下来才最重要。”

“你那两片嘴唇翻来翻去的,怎么都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老许气地差点把茶杯都摔出去,然而女儿紧接着的话让他几乎脱力。

“那也没办法,都是遗传咱妈的。”女儿看老许脸都阴了,突然就哭哭啼啼起来,“妈啊,之前还跟我说,不要住在这儿了,这儿不热闹,太冷清了,她那些姐妹都不在了。”

老许冷哼道:“是你妈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邻居都不说什么了,自己家人又有意见了?!”

“他们没意见还不是因为你接了大家都不想干的活。”女儿压低声嘟囔。

老许的老伴早先因为乳腺癌去世,那是一个性格爽朗大方的人,老许从小营养跟不上,身型较同龄人还要瘦弱一些,因此与人交往总是畏畏缩缩,唯独与老伴幼年相识,相处地不错。老伴为人处事都有主张,老许只要听从老伴的就不会出错,这样几十年下来,直到老伴归去数载,老许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爸,我们也没别的意思,要不您和我们一块住去吧,您放心去住着,妈的坟呢,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处理?怎么处理?真的要把你妈挖出来重新葬一遍?都给我走!”

“爸!这地方马上要拆迁了,妈休息得不安稳啊。”

“走!”

女儿一家打那次被老许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甚至平时也只叫小外孙打几个不咸不淡的电话。



老许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有只蜗牛正在晃它的触角,老许被它前行的轨迹吸引,留意自己是否会阻碍到它前行的路,看得久了,冷不防有个声音响起。

“你压死了一只毛毛虫。”

老许一把年纪,对大多数事情都能看淡,唯独“压死了一只毛毛虫”这句话,还是带给他极大的冲击力,他急忙站起来,却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而趔趄了一下。

“哎呀呀!你真的踩到它了。”眼前的人大约40上下,穿的大印花上衣和阔腿裤,神情夸张地指着地上某处。老许刚站起来大脑充血还没缓过来,此时又被这大印花的衣服晃花了眼,也没怎么看清楚,只顺着眼前人的手指看到了地下一滩黑色的。

似乎是,某种黑色毛毛毛虫的尸体,或者,体液。

老许几乎要晕厥过去,晕过去的前一刹那,这人说,“骗你的。”

老许彻底晕了过去。

后来再来核电站散步的时候,老许也会有意无意地注意那抹大印花上衣是否出现,“我也不是要报仇,就是看看谁和我有仇”。老许最怕黑色毛毛虫,小时候被打被骂,被打骂惯了也就看淡了。被欺负最惨的那次,隔壁老林家儿子直接把一条黑色毛毛虫塞他衣服里,那种瘙痒的感觉,老许这辈子难以忘怀,也因此,爱上了那个把毛毛虫拎出来踩烂的姑娘——他老伴。

自晕厥事件以后,他从每周一次散步,变成每三天一次散步,到只要不下倾盆大雨就去散步,终于留意到那个大印花上衣,每隔几天乘班车下来,一下车就东看西看,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海的游客。

老许观察了她四五次,这天大印花径直朝他走过来,问老许想干嘛。

老许摇头:“我可什么都不想干。”大印花哈哈大笑,约了老许下班后一起散步。



老许准时等在海边的沙坑上,他们约定的地方。大印花下班过来发型仍然一丝不苟,白发被藏得很好,老许能看出来是因为自己老伴也会这样花心思隐藏白头发。

老许提议道:“我们来竞走吧。”

大印花答应下来,可是老许常年慢悠悠散步,并不具有竞争力,眼看大印花都要走出自己视线了,老许急忙喊停,故作谦让道:“算你赢算你赢。”大印花又笑着接受了这不情不愿的谦让。

老许说着自己的往事,偶尔会停顿一下,他在尝试控制自己不要说太多,可是大印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的眼,她的唇,都在鼓励老许继续说,说更多,说自己性子为什么胆小,为什么现在还害怕毛毛虫,怎么结识老伴,又是怎么和老伴告别,以至于和孩子们闹僵。

路过采石场时,老许说:“这采石场我从小玩到大的,快要废了。”

路过只打了地基的房子时,老许说:“这些房子他们是随便盖的,反正也是要拆的。”

路过那个新造的殡仪馆,老许说:“我废了的话就直接往这里一躺。”

大印花这回接茬:“那你老伴呢?”

老许摇摇头,老许也不知道自己走后老伴应该怎么办,只是现在老许还活着,绝不想让老伴一人躺进远离他的地方。也正是因为老伴那紧邻自己家的坟,还一度引来邻居的抗议,后来老许把运棺材这活儿一力揽了下来,邻居才不说什么,只是偷偷摸摸地住远了去。

之后几天,老许依然有事没事的去散步,也偷看大印花什么从班车下来,什么时候下班。可是却很少再看到她。老许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会儿却是真担心那天边走边聊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这天大印花终于又出现,老许快步上前:“你怎么都不说?我知道了,你是工程师。”

大印花笑得无所谓:“你以为我是什么?”老许神色尴尬,大印花又说:“搞后勤的吧。”

老许被说中心事,气地甩袖欲离去。

大印花在他后面说:“我们今天走核电站这条路,我把我的事给你说。”

大印花姓温,以前学工程的,待过汽车修理厂、船舶制造厂、机电厂等好多地方,年纪大了也没结婚,性子依然温吞而天真。

老许听她说自己会书法,这时终于插嘴,探讨起颜体、柳体,老许只知道这两个,因为曾在外孙的习字中看到过。但是单听大印花讲这书法的历史,也觉得大开眼界,又听她说些机械相关的事儿,虽是自己完全不懂的领域,但大印花的态度让他愿意表达,甚至大印花提到核电站,老许还提出了不不同意见。

大印花要乘班车走了,临走,她邀请老许一起上车,“海景不错,有一站离你们家也近”。老许摇头,自己的三轮还在那边停着呢,一会儿还有个单子要送。

大印花上车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核电站那条路,听说两个人从头走到尾,还没聊完,就能成。”

老许细细回想,刚才那样,自己和大印花算是聊完了呢,还是没聊完?

房屋拆迁的事临近,老许的女儿来帮着办手续签协议理东西,老许说:“你们去给你们妈妈订个好地方吧。”女儿女婿喜笑颜开地忙去了。

老许转身辞了送棺材的工作,又把三轮车给退了,把香烟也送人了,本来么,也没什么烟瘾。

这天他和大印花一起登上了32路公交车,反射着碎光的池塘,低矮的木屋,些微反光的草帽,停着几只鸟的稻草人,只是不知道这里拆了重建后会是什么样。



不管怎么样,今天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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