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散步小调

 

這光明要如何承載,有時候我用沉默,緩滯一切。有時候,我就寫下來。...

「所以你的理想是什麼?作家?
新聞界的資深前輩這樣問了我又這樣幫我回答
有時我想,我也是願意有新聞理想的
給予這世界和平,社會公允,人心正義
然而現在呢
寫一手好字,燒幾道好菜,寫一篇好文,做一個潔淨的人,和要好親近的人每天講幾個笑話
想必,這叫生活家
至於理想,等戰火打響
我必,醉臥沙場」
Rain and tears all the same
But in your heart you feel the rainbow the waves


早上在一場仿佛曾經滄海的大雨中醒來,算算時節,應該是江南梅雨焉焉的日子了。初夏的微涼裡,雨落一日狂驟。入夜,收到散步的邀請,懂得的人,二話不說,拿了鑰匙便出門。

打著傘,一同走了很長的路,這種天氣,本就人少的地界更不會有什麼人出沒,一點點屬於我的小確幸。霧氣氤氳,所穿的薄裙只到膝蓋下,上身卻還裹著冬天當圍巾用的披肩(萬能的四季披肩啊),差一點在迷迷濛濛中就要誤以為和冬天沒有什麼區別,有這樣的煙籠寒水月籠紗的景致令我在心裡太過稱心適意,雨夜的光打在路燈上,路燈霧濕的光打在路面上,一道延長的時光在前方隧道漫漫鋪展開去,無盡無盡的,沉默沉默的,便覺四季分不分明一下子沒有關係了,可以觸及心底要含的東西最是要緊。

這段時間,人事發生變幻,流年裡,一些不可逆轉的因緣際會,縱然再過忙碌都要去梳理,終結,太多的事情要追補,太好的人生在新的開啟。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寫:“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從前當成美言佳句來感受,現在幾分確鑿莞爾,最好的情分是卿如如來,如來如己,堪有不負之意。

和友人散步到中途,途徑從前喜歡的一家咖啡館,我提議進去小坐,各自叫了一杯咖,共用一塊芝士蛋糕。在幽微溫暖的燈下望著窗外雨漣漣,聊聊好不熱鬧。友人說,人生在世,要活三萬多天,和沒有深意的人處久了就失了興味。我知道他形容一種蒼白寡淡的人生與人際。本來“深意”這個東西放到台面上來講就已經是一種“沒有深意”的失誤,可是不去追究,則又陷入人生空洞的牢籠。我曾企望自己所遇之人可以如一本翻不完的書,但事實是,對方能如一本乾淨的練習簿就已然萬幸。這個時代真正如書上所言“在明明德”者寥寥,為人倘若不能“明德”在先,缺了敬天之畏,再豐趣之人總歸還是在格調門檻之外徘徊。“深意”就像散步時路面上那道無限延長的隧道之光,讓人不那麼一目了然,卻又努力想要探知,循身跨入,怎麼走也走不完,尋不夠。我想我的此際所遇人事的戛然終結,大概也是想要遁入更深遠的一些意趣裡,而不是一眼望穿的連書封也不是的——似是書腰,那種如同大聲廣而告之“看一看,瞧一瞧,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吆喝字眼的東西。



友人問我附近另有一家咖啡館知名度高,也不錯,怎麼不去。

“小女生愛去。”我打趣地回應,到了跨過瓶頸的一定年紀,我也終於可以有資格不忌諱地在理論上稱呼那些為“小男生,小女生”。

友人年長,在笑了,他會笑,我自然是知道的。“那你是大女生?”他問。

“啊……老靈魂。”一不小心厚顏無恥地將心裡的但願吐露出來。

友人沉默,富及真誠的笑意。但我知道我這樣說話也不過是似同一幅小女生的面貌。

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活著活著,活出了一個生命的跨度,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人生有一種隔岸觀火的清醒,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懂得對未來的自己虛懷,對曾經的自己的悅納,歲月無聲,歲月無欺。

其實我也早已不去咖啡館了,一則咖啡已並不需要在咖啡館才能喝到,一則這座城市需要會面者越發少了。它只是作為今夜走著需要一個喘息當口的偶爾休息站。我們在休息站談談怎樣的結交為好,對於任何一種結識,都襟懷感恩。

有些人轟轟烈烈來了又走,有些人見一面便知只是擦肩的路客,有些人會在生命中漫不經心旅遊一段時日,時至今日,最好的總還是如古先賢所言的君子之交,檢驗何謂最好的,就是可以不分過去現在未來的情誼。友人說,一段時間還是要整理一下手機裡的朋友,越少越精就對了。
                           
在臺北的時候,跟隨朋友去鶯歌探訪他的朋友,據說是位看紫微鬥數頗厲害的朋友。我的紙上命運仿佛早已被揉來攆去幾番起伏跌宕,幾番柳暗花明,我也早已沒有了對自己的諱莫如深,變與不變,不過是“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有太多不重要的是非一路隨時間更迭,慢慢地,懂得剔除,這很重要。那位朋友先對我的樣貌揣測了一番命格,我想我總歸還算是個簡單的人,能言重一二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命運的戲劇化總將我推波助瀾,現在我還站在雨夜那條隧道的入口,是有光的。朋友看我命宮,說我對自己有死高死高的要求,我笑了。必受其累,也辛苦。朋友唏噓著:要對自己降低些要求。

一颗老靈魂要駐紮在一個年輕的軀體裡,它們彼此互相走向,一個融合的點不是找來的,互相招一招手,也是那一句“原來你也在這裡”,就像那條雨夜隧道要走的路,漆黑裡逢得一線光明。

這光明要如何承載,有時候我用沉默,緩滯一切。有時候,我就寫下來。總有那麼幾個朋友執著鼓勵我說你要寫,願意日日讀你所寫。從前我都覺得幾許稚嫩,不堪。這大概也是我對自己死高死高要求之一。每次寫完之後,心頭總是一輕,覺得不值再回顧,時間在前方如十二月的利劍,人是要飛的。

現在,我也開始相信文字和願意遇見它的人之間是有片羽神光的,有一些秘語只屬於刹那交匯。儘管周作人說:“我相信寫得出的文章大抵都是可有可無的,真的深切的感情只有聲音、顏色、姿勢,或者可以表出十分之一二,到了言語便有點兒可疑,何況又到了文字。”



(二〇一六五月末的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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