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跟袁宏道一起去看看_【十六开】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历代描写山光水色，游历山水名胜，寻找山水清音的文学佳作不胜枚举，而到了明代，小品文发展...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历代描写山光水色，游历山水名胜，寻找山水清音的文学佳作不胜枚举，而到了明代，小品文发展到了巅峰阶段，大放异彩。特别是到了晚明时期，蔚为大观，名家辈出。晚明小品成为堪与唐诗、宋词、元曲并列媲美的一代文学的标志。而在晚明小品中，最足以炙人口而快人目者，就是山水游记。

公安袁宏道，天纵之才，“丽典新声”的领军人物，其游记小品，清新流丽，流自性灵，时人赞赏有加。走吧，今天我们就跟着袁宏道一起，去寻找你要的诗和远方。

满井游记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砂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鬛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鬛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能不以游堕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己亥之二月也。

【赏读】

《满井游记》最足以代表中郎之文清新流丽的美学风貌。他写的是北国的早春二月,刻画精妙入微,敏锐地捕捉到了大自然的律动。

中郎在京师的苦寒尘嚣中蛰居很久,不免感到压抑郁闷。此次满井之游,给他带来了极大惊喜。“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长堤高柳,微微泛出新绿；冰融雪消的沃土,散发着湿润的芳香；郊野一派空阔浩荡,使人如脱笼之鸟,可以自由飞翔。点染几笔,写出了大地的苏醒,个性的舒张。

此文最为摄人心魄的就是作者肆于笔端的灵气,一切景物,俱含性灵,写的虽是山川草木,却令人感到生命之泉汩汩流淌。试看中郎笔下的山容水态：春水初漾,清澈澄明,滟滟波光,仿佛刚刚磨好的新镜乍出于匣,闪耀着纤尘不染的莹莹晶光；山峦如洗,青葱浅翠,秀色可人,仿佛倩女梳洗方罢,刚刚挽好堆云斜堕的髻鬟。前后比喻对照,就是一幅美人临镜晨妆的画图,鲜妍明媚,栩栩如生。一个“掠”字,更增添了几分俏媚的风流标格。此即中郎的诗“湖上青山镜里姝”(《饮北安门水轩》)所写的同一情境,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展望平芜,柳条轻舒柔梢,袅娜春风；麦田嫩绿茸茸,一望无际。游人情态各异,有汲泉煮茗的雅士,有举酒高歌的豪客,也有穿着艳丽服装、骑驴踏春的靓女,三三两两,点缀春光。就连沙滩上晒太阳的鸟儿,水浪中嬉戏的鱼儿,都是那么悠然自得,洋溢着喜气。中郎“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那自由的、欢乐的、萌发着蓬勃生机的春天原野,就是他的心灵外化。

雨后游六桥记

寒食后雨,余曰此雨为西湖洗红,当急与桃花作别,勿滞也。午霁,偕诸友至第三桥,落花积地寸余,游人少,翻以为快。忽骑者白纨而过,光晃衣,鲜丽倍常,诸友白其内者皆去表。少倦,卧地上饮,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为乐。偶艇子出花间,呼之,乃寺僧载茶来者,各啜一杯,荡舟浩歌而返。

【赏读】

此篇叙一次快意游湖,趣味盎然。此时中郎,“掷却进贤冠,作西湖荡子”(《张幼于》),无一日不游,无一游不乐。花谢花飞,本是伤感之景,前人已经说过：“飞红万点愁如海。”(秦观《千秋岁》)中郎诗中也曾写道：“落红雨过更愁人,六桥十里胭脂血。”(《湖上》)此篇却别开生面,以青春作歌的豪气,与桃花作别。欲亲香泽,游兴方酣,命俦啸侣,直奔湖上。但见落英缤纷,积厚寸许。湖上游人稀少,惬意开怀,越发手舞足蹈起来,一派狂痴之态可掬。

试看如此匪夷所思的花絮：忽有穿白色罗衣者策马疾驰而过,白衫飘飘,映衬着落红成阵,鲜丽耀目,何处郎君,俊美如此？此辈狂生看得呆了,也顾不得效颦与否,连忙脱下杂色外服,露出白色内衣,也学着在纷纷红雨中潇洒一遭。游倦,索性横七竖八躺在花丛下,玩起赌酒游戏,以面受花，面上受花多的,浮一大白，少的罚唱一曲,恣情谑浪。

花间荡出小舟,原来是寺僧送茶,渴鹿奔泉,豪饮一通,扯开嗓子,放声高歌,荡舟而返,旁若无人。放浪形骸,一至于此。这位曾经做过知县的袁大令,竟然像个顽童，写的就是童心未泯。中郎曾叙自家面目：“终日嬉戏,无一庄语。”(《记药师殿》)此即所谓“天趣”，与生俱来的本真,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虽经官场销磨,仍然不失其至贵至宝的赤子之心。

初至西湖记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晚同子公渡净寺,觅阿宾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岳坟、石径塘而归。草草领略,未及遍赏。次早得陶石篑帖子,至十九日,石篑兄弟同学佛人王静虚至,湖山好友,一时凑集矣。

【赏读】

题中点“初”字,颇可玩味。中郎以蒨丽之笔写出了一个初游西湖者目夺神摇的内心激荡。遥见翠隐隐,塔影凌空,便自心飞神越,一叶小舟,直漾湖心。

初识西子,乍喜乍惊。“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扑面而来的美景：青黛一抹,恍如美人的娥眉清扬；秾花烂漫,娇红欲滴,宛似豆蔻年华的少女笑靥迎人；日暄风软,流媚飘香,撩人仿佛微醺中酒,品味绵甘醇香的佳酿；湖光潋滟,清涟如縠,令人想见洛水仙姝的凌波微步。

张岱盛赞中郎以此四句“画出西湖三月”(《西湖香市》)。那种美的享受,令人心旌摇荡,恍惚不能自持,无以形诸笔墨，而中郎竟以神来之笔一语了之：“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惊鸿一瞥,魂消魄荡,原来人之于山水的痴迷,一如情潮之澎湃,欲海之沉酣,汗漫无极!

（本文由梁瑞霞编辑提供，小品文与赏读文字皆摘自《山水有清音——游记小品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