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公社|致青春【戏命(二)】

 

上期写到看完戏的路先生买了肉回家,那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本期为你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戏命(二)
 
上期写到看完戏的路先生买了肉回家,那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本期为你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斜斜地挂在树梢上。夜色沉沉,月亮的纯净更是突出。月亮四周的云都是淡淡的朦胧的白色,透着苍白的神韵。路先生望着月色,被石块压着的心似乎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一种贯穿生命的不可抑制的冷静控制住他的大脑。



我的一生可真所谓是“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一大把年纪却还一事无成。当年,我可是意气风发,的的确确的美男子呢!唉,现下眼睛泛着黄,黑色少,白的多,污浊不堪,从前的清亮哪去了?眼角旁的皱纹倒是一年比一年更多了。这头发,全不似当年泛着活气,死死地耷拉在头皮上。偶尔,还能从中找出一两只跳蚤来。
唉!唉!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养了两个儿子,还是个双胞胎,我也心满意足了。负担虽然重了不少,好歹将来也有个依靠。只是苦了夫人。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要抛头露面,每天都得在纱厂做十二个小时的活计。那张饱经风霜布满褶皱的脸,哪来女子的一丝娇态。明明是三十几岁的年华,看起来却比自己早逝的母亲还要苍老。

要不是当年我看不起校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瞧不起同事谄媚逢迎的小人姿态,凭我的志气,如何不能一展拳脚?再不济,当个教员总能养家糊口。也不必靠着夫人每月赚得的八元十元的紧巴巴地过活了。我就是个杜丽娘,白白荒废了青春,在这小小的巷子里苦苦挣扎。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唉!我堂堂六尺男儿,却要负担起女人家买菜的任务,还要受卖菜的窝囊气,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正这般想着,不知觉的便走到了家门口,脚步怎么也迈不进去。手中提的菜和肉似有千钧之重,慢慢地,拖着路先生向地狱滑去,路先生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便遁入了无穷的黑暗。那亮着如豆灯火的地方,像是一个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令人胆寒生惧。那巷子叫做“家”的一方角落,像是存在吸力的黑洞,路先生想要逃离,拼尽全力才能站稳脚跟。家是一块坚硬的顽石死死地压在路先生的喉头。

  路先生憋闷而又苦恼,胸中的一口气吸进去了怎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大张了嘴,活像一条离开水濒临死亡的鱼。

浑浑噩噩也不知怎么就进了家门。夫人还没回来。路先生魔怔了,在桌前颓坐着。

两个孩子闻声出来,望着桌子上的猪肉,不住地咽着唾沫,脸上笑开了花。一前一后围住路先生,说不出的调皮活泼。

“爹,我要吃肉。”“爹,我饿。”“爹,烧饭吃。”“爹……”

两个孩子圆滚滚的脸,露出些许病态的菜色,虚浮的肿胖。两双大大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眶,一点灵动的神采也没有。发出的声音也黏腻腻的,透着深沉与苍老。活像路先生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的缩小版本。

路先生的心瑟缩了一下。感觉到莫名的害怕。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仿佛鬼魅般不停地在路先生眼前晃动。晃得路先生心乱如麻。路先生似乎能从那两张脸,看见如今自己不堪潦倒的模样。

路先生的世界静了下来。所有的嘈杂,所有的喧嚣都被抛置于脑后。

半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两个孩子死死地攥在手里,孩子仍是哭闹不休。叫嚷着要吃饭。

我是个男人,如何能做女人的活计。在家煮饭烧菜,如何使得?这叫我如何自处,也会叫我祖宗脸上无光。愧对路家的列祖列宗,到我这一辈,也算是了结。生活艰难,养活着两个孩子是多么不易。唉!我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却是个这么个结果。叫我如何苟且偷生,竟是从未舒坦地喘过一口气。这污浊的空气真叫人胸闷气短!

路先生暗自思量着。胸口越发难受,孩子的叫嚷实实叫人烦闷,便伸手一推,两个孩子没有反应过来,跌倒在地。顿时,“哇哇”哭叫起来,涕泗横流。

门口匆匆的脚步冲奔过来,护住了孩子。路夫人一生谨小慎微,虽不识得几个大字,但三从四德却是牢记于心。这次,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抹了抹眼泪说:“你何苦要打骂孩子?孩子还小,有什么气且冲着我来。”

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气,一旦有了发泄的出口,便决堤喷薄而出:“我在纱厂工作,你从未嘘寒问暖过。孩子你可曾管教过一天?我一天工作十二个钟头,受得是什么待遇,你可知道?他们何曾把我当人来看待,虐打惩处是少不了的。挣得几个死钱,维持一家的生计。”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未有丝毫的停顿,急急地喘息了一口。孩子看见母亲这般模样,停住了哭泣,不住地抽搭。路夫人看见孩子哭泣的可怜模样,把孩子从微凉的地上扶起,自己站起来,用手指着路先生铁青的脸。

路夫人借着月色瞧见路先生痴痴呆呆的模样,气得浑身乱抖:“你是个男人,本不该在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是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多嘴。多少年了,你没个正经工作,这巷子里风言风语,句句似针戳人心哪!你成天去听戏,孩子饿了也不管。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路夫人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像是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抖露出来,好叫人评一评理。

这夜还是那么安静,冷风狠狠地吹过院里的梧桐叶。哗哗,哗哗,哗哗……

路夫人鲜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推拉着两个孩子进了房,“嘭”得关上了房门。

路先生望着紧锁的房门,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浑浊的老眼滚下两滴 泪来,路先生的神情仍是木木的。

路先生如同木偶般站了起来,朝院子里走去,抬起头,望向已至半空的大大的圆月。月光洁净得不含一丝污垢,身心俱疲的人都能从中得到拯救的力量。路先生笑了笑,露出黄而黑的小牙齿,仿佛苍老了十岁。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了双手,抬起来,手指动了动,妄图抓住月亮。他一无所获。

路先生挣扎着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不足月婴儿细碎的哭声。他的心里呢喃着:“我的年少啊,我的杜十娘啊。都是戏,呵,都是戏啊……”

圆圆的月亮投映在路先生的眼睛里,是那个青春貌美的女伶。清亮的月光,将路先生的眼睛照得通红如血。最后,那诡异的月亮,幻化成年少时谦谦有礼的公子。那是路先生从前的模样。你看,年轻的路先生正朝着年老的路先生笑呢。

路先生的心脏一阵迅疾抽搐的扭动,立时疼痛又乍消。隐隐之中,心脏处有股温柔的酥麻感。他的表情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含着唇边的一抹笑直挺挺地倒下。倒在清冷的月光下,倒在几片梧桐叶的尸体上。

  这一夜,猫的叫声凄厉尖锐而疯狂。不久,大雨倾盆而下,路先生挂着笑的表情僵硬了。

此刻,路先生的两个孩子因尝到了多年不见的荤腥而心满意足,带着甜笑沉沉地睡去了。伴着潮湿的雨声还做了甘甜的美梦。

清早出门的路夫人看见倒在院子里的路先生,失声尖叫一声,跑至路先生身边,眼泪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老头子,你怎么了?老头子,你醒醒啊,老头子,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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