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皮二黄（作者：圣光）_【京剧】

当京胡的旋律如溪流一般欢腾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得住它的诱惑。我就常常随着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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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唱段名家访谈梨园动态

当京胡的旋律如溪流一般欢腾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得住它的诱惑。

我就常常随着旋律拍着膝盖，摇头晃脑，会唱不会唱地跟着哼哼，怡然自得。

那个时候，我的情感浸润在一种意境中：可以腾云驾雾，可以得意洋洋，可以闭上眼睛，把自己关进三尺布幔围起的城堡中，当一回智布空城的诸葛孔明，哪怕大门外已经水漫金山。

小时候，院子里东屋的“小爷爷”会拉京胡，家里揭不开锅，“小奶奶”拽着老六、抱着老七哭丧着脸回娘家“借”玉米面和地瓜干了，他却在院子里木板凳上一坐，半块松香把琴弦一抹，弓子一抖，左手的四个指头就在两根丝弦上跳动，那份情致便流水一样在小院子里流淌开来。“小爷爷”闭着眼，摇晃着脑袋，旁若无人地用破锣一样的嗓子自拉自唱：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谁知昭关有阻拦。

……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每每那时候，蹲在一旁“听戏”的我一定会想起我的父亲，他的京胡拉得比“小爷爷”好，可他那时候一定正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老家满大街拾粪——现在的年轻人八成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在那间破西屋的炕上，悠然地拉起京胡，只是他喜欢拉、喜欢唱的是“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流……”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汉帝玄孙一脉流”……那有板有眼的紧拉慢唱中，是男人心头的世界，也是世界在男人心头的唱和，那时节，我懵懵懂懂，却听出一分激扬，两分感伤。

人必先生活在生活中，然后，才生活在故事中。

后来，上小学的我参加了“宣传队”，走村串户地唱“样板戏”，几乎唱遍了“八大样板戏”中所有的“主要英雄人物”，还客串过《智斗》中的刁德一。那时候，虽然不知道西皮二黄，但无论哪一出戏，只要鼓板响一下，便能脱口而出下一句旋律和台词。再后来，我结识了京剧界的一些前辈：杜近芳、王晶华、刘长瑜……也听方荣翔用他搭过“桥”的心脏生龙活虎地跳荡出“将状纸压在爷的大堂上”的愤懑，听钱浩梁用他复出的嗓音演绎“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的豪情，也略知西皮二黄的区别，我才知道，在我的世界里，能将生活中的万般风情演绎得如此天衣无缝、行云流水的艺术形式还真没有比得上西皮二黄的。

那活泼、欢快，节奏紧凑的西皮，无论是原版、快板、慢板、流水，还是导板、散板、滚板、摇板，还是二六、回龙、快三眼、娃娃调，都有板无眼，过板开唱，眼起板落，将生命过程中的几多坚定豪迈、高亢激越，几多慷慨激昂、起伏跌宕，都浓缩了，浓得搅不动、化不开，说不清，只有放开嗓子：唱。一波三折，一咏三叹，酣畅淋漓，如醉如痴。就这样，还没搞懂什么叫西皮流水，我就被它感染了，一天听十回，回回听不够，拍一下膝盖：过瘾。

至于那凝重、平静，板起板落的“二黄”，更是让我从心底感到合拍和熨帖，尤其是人过中年之后，那以“商”调式为主，端庄大气的二黄更是我的最爱，无论是节奏缓慢时的压抑和忧郁，还是节奏强劲时的悲壮和凄楚，都让我沉浸其中，委婉缠绵，久久不能自拔。常常，在家里，放一碟京剧曲牌，或是京胡独奏，斗室里顿时生机盎然，在回肠荡气的旋律中，蹲在地上擦地板，或是俯在案前敲键盘，都一样心安、舒展。记忆中的长河落日、书本上的金戈铁马，连同知青点那一担担从山路上挑来的抗旱的湾水，都在那一刻凝结成一种情感、一种精神——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与“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都在西皮二黄的行云流水之间尽揽胸臆，杨玉环的柔情、诸葛亮的从容、穆桂英的豪迈、吕布的悲愤，还有包龙图的果决、杨子荣的机智、阿庆嫂的大气都活灵活现地有了形象。听着、唱着，生命中原本许多不着调的感觉都一一安顿下来，各有所属，各得其神。

若干年前，曾经有机会向杜近芳先生讨教：戏与人。当时，已经扮上妆正在候场的先生，接过侍者送上的大茶缸，双手捧了，闭目养神，没有回声。待到她卸了妆，方拉着我的手，娓娓而言：这戏如人，人也如戏，人在戏里，哪能分得清！说这话时，她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在台上的顾盼流彩，充满了宁静与祥和。

是啊，哪能分得清。直到人过天命之时，终于从浮躁与寂落并存的时光中偷一份闲适，静听西皮二黄，击节之余方才顿悟，那旋律流淌就是生活本身，起伏转折，瑰丽多彩：人如戏！高亢、激越、明快、流畅，如上青云；深沉、浑厚、稳建、舒展，如蹈大海。喜也罢，忧也罢，都在生命中，都在生活中，剪不断，理更乱，淡定从容，念定一份本真，涵存一份感恩，便找到了自我，便快乐着，西皮二黄，早已在不知觉间穿透了时空。

那一天傍晚，街灯初亮时分，漫步于街头公园中，被一阵熟悉的旋律吸引，循声到那幽静处，一老者正低头操琴，满头白发在暮色中摇动，一位身着红衣的阿姨立于旁边，伴着琴声清唱，如泣如诉。暮秋时节，落叶在微风中飘荡，灯影映衬，如金蝶轻舞。有人匆匆走过，有人驻足片刻，却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合作。我久久地站在旁边，倾听，倾听，禁不住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在心头荡漾起来，两行热泪从眼角默默地滚落，那旋律和唱词都是我极熟悉和喜欢的：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

作者丁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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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地山东淄博张店中润大道50号橄榄城6-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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