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ction 目所能及

 

而他们手牵着手,独自穿过伊甸园。...

目所能及
Providence


作者Notes:

- 差不多就是一个机场等航班时的片段练笔。- 英国迷你剧《摩斯探长前传》(Endeavour)的衍生短篇。人物一样,只是把背景从六十年代移到了现在。剧很好看,Morse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文艺的侦探了。- 最近忙的不行,也嫌之前写的作品都太生。后来想想英国都脱欧了,作为看英国文艺作品长大的人,就发一篇手头的英式小短文吧。一.

机场的样子总是类似的。宽敞的大厅,玻璃升降机,标明A到Z的值机柜台,边上有一两家咖啡厅,还有以地域确定的速食餐厅。

食物的种类都很模糊。机场食物,或许应该如此称呼。凭借对美国,或者说金钱,的崇拜程度来确定咖啡馆是不是名叫星巴克,以及楼下有没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

机场的夜晚能看到很多事情。Morse想。他要了一杯星巴克的冰拿铁,抿了一口,味道轻浮的可怕。

随后他找了张靠近星巴克的桌子,放下随身的行李和大衣,掏出随身的CD播放器。CD机这种老古董出现在摩登而空旷的机场,有种不合时宜的怀旧,像是楼下展览的那辆六十年代的古董林肯。

玻璃幕墙外是黑色的深夜,灯火点亮了整个机场,白和红的灯光相间闪烁。红色是落地的机场跑道。

二.

Morse曾经希望回来当一名飞行员。他早就获得了驾驶的资格。在军队里他被派往北非执勤。部队缺少飞行员,而大家似乎认为牛津毕业生天生是当飞行员的料,即便他学的是古典学。

后来他成了牛津郡的警探,那是一个开车都要被石子路绊到的小地方。飞行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不过Morse仍旧喜欢飞行,哪怕是拥挤的客机。

一次下班之后,在旗帜酒吧里,Jakes问了他一个问题,伴随着秋天最后一丝夕阳和一杯老杰克啤酒。

“可怜又孤独的Morse,”Jakes露出一个惯常的微笑,翘起一边的嘴角。“你最孤独的是什么时刻?还是说你从来不感到孤独?”

Morse睁大了眼睛,又低下头。

正当Jakes以为他不会回答,而招手去找服务生的时候,Morse低声说:“北非。”

“什么?”

“北非。最孤独的时候。”Morse回答。他的思绪拂过伯明翰那座潮湿的老宅,和德比郡那个阴暗的监狱。但他早就知道答案。

“我一个人驾驶一架飞机,去给第三纵队补给。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地上的岩石,迁徙的动物。后来黑夜降临了,你就只需要沿着经线走,往太阳消失的地方走,那里总有丝亮光。这个世界,我指的是人的世界,和你失去了关系。只有你,引擎声,还有风声。那个时候你能听见孤独降临的声音,和黑夜一样。孤独不是悄无声息的,而是一种白噪音。”

Jakes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吹了一个的口哨。“听听,我们的牛津男孩。”

Morse耸耸肩,低头抿了一口啤酒。“那你呢?”他问。

Jakes笑了,过分用力地吸了口烟。“不是什么诗意的时刻。你不会想知道的。”

三.

回忆在第三首拉赫玛尼诺夫戛然而止。机场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Morse摘下耳机。隔壁一对年轻情侣在窃窃私语,金发男孩匆匆绕过Morse的位置去后面拿了一辆行李车。不远处零星坐着几个亚洲女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困在凌晨三点的机场当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局里什么人特意在捉弄他,才会派他出来做这种名义上讨好,实际上无趣的会议差事。拜托,他大概是全牛津郡最不善言辞的警官了。开会这种事情应该让Trewlove来做,毕竟她才是善于社交的那个。

然后Morse想起那间同样摩登的超市。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超市要把货架摆这么宽,配上五颜六色的图案。过量的土豆泥和鹰嘴豆,仿佛美国郊区超市的英国翻版。

“我辞职了。”Jakes说,随意地靠在架子上。“女朋友怀孕了。我想也是时候了。我可不会怀念这些外勤的日子,不是吗。”

Jakes身后的鲟鱼罐头漆上了亮眼的红色。Morse分神想了想美国是不是有鲟鱼。却发现他对美国实际上一无所知。为什么?他想。然后止住自己的话语。

“恭喜。”Morse说。

Jakes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把香烟扔到地上,踩灭。也不管自己是否身处易燃物中心。“她家在怀俄明有个农场。那边据说很漂亮。新鲜空气。我一直是个热爱户外的人,你知道的。”

Morse点点头。他不知道。

Morse可以接受农场,牛仔。没什么区别。只要安静。

机场的扶手电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大概是某条橡胶带老化了。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保安经过,朝他投来并无好奇的眼神,目光在CD机上停留片刻。Morse朝他们点点头,重新回到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里。

四.

Monica提过几次美国,在Morse计划离开和她去国外的那阵子。

“情侣们都这么做。一起去国外生活一段时间。”Morse记得自己说。

Monica笑起来眼睛有种弯弯的弧度。

后来他进了监狱,一段没法释怀的经历。阴森的老宅几乎已经成了废墟。冷酷的枪口对准他最信任的长官,而那枪口来自无法根除的来自上层的邪恶。邪恶早就渗透到了正义里。

整整一个月里,Morse在狭小的牢房里无法入眠。就算睡着了,梦里都是黑黢黢的大宅阴影,他哭着用手去擦警长胸口渗出的鲜血,红色在白色衬衣上晕染开来。Jakes的白色衬衣。Jakes捂着脑袋哭泣。一个小小的Jakes,出现在那幢房子的角落里,枪变成了竹棍,一下下打在Jakes的背上。

醒来很久Morse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

“不是什么诗意的时刻。你不会想知道的。”Morse想起Jakes那个不带笑意的微笑。

出狱之后他离开了Monica,那个女孩子有着天使一样的心,不应该忍受他的痛苦。

五.

Morse来到美国住了一段时间,纽约上州,他的一个远房叔叔年轻的时候搬到这里,盘下了一个农场。Morse帮忙割稻草,给牛和马喂食,给果园施肥。他独自住在果园附近的小木屋里,秋天苹果成熟的时候,果园开放给游客采摘,他就帮开卡车,带游客参观。

Jakes找来的时候,Morse正在屋外用麦秸秆编织袋子。

“伙计。”Jakes递了一包烟过来。“你躲得真好。”

Morse抬起头,阳光直直地从Jakes后面照下来,亮的他眨了眨眼睛。“你还是找到了。”他说。“我不抽烟。”

Jakes耸耸肩,自己掏了一支出来。“我现在住的不远。和老婆搬出来了。就在康州。”他语气里的伦敦口音已经淡了许多,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皮毛,有些像个美国人了。

他自顾自地拎了一把椅子,坐到了Morse身边。

“小时候我们的娱乐活动少的可怜。”Jakes对Morse说。“孤儿院,你也可以想象。”听到这几个字Morse畏缩了一下,但是Jakes似乎什么也没发觉。“我最开心的时候是周四,那是管理员允许我们看电影的日子。你猜我最喜欢什么电影?”

Morse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

“西部片。”Jakes接了下去。“我最喜欢西部片。骑着马,拿着枪,随便抢银行和火车。好笑的是,后来我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Morse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是犯罪。”

Jakes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这种听歌剧的大学生当然不懂穷小子的想法。”

Morse耸耸肩,刻意换上保罗纽曼的天真语气,说,“伙计,下次我说,’让我们去玻利维亚’,我们就去该死的玻利维亚。”

Jakes大笑了起来。十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苹果树上。

他们笑了一会,Jakes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你总得回去的。牛津男孩。你属于那个地方。”

Morse沉默了几分钟。点点头。

六.

回到牛津之后Morse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这个地方。古老的教堂,学舍,石板路,日益沦落为废墟的辉煌过往,丛生着丑恶和美的角落。

不到半年,他被派去波士顿参加会议。某个新时代警方破案技巧的培训。Morse看着美国人用数据分析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性。他捏着笔杆,装作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心想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仔细看受害人的钱包,还是说手动检索已经过了时代潮流。

牛津的局里很快就要引进一个美国专家和他的机器算法。据说能够分析匹配受害者的综合数据,推断凶手的相貌和细节,也就是说,一个代替人类的、没有情感的警探。

没有情感,意味着不会犯错。不会在深夜惊醒,不会酗酒,不会打开音响,一遍遍地放蝴蝶夫人,试图在黑暗降临之前抓住那一丝微弱的光芒。

Morse面对穿着白色大褂的哈佛刑侦学教授,突然回忆起那些牛津河边里的午后,他和朋友趴在草地上,漫不经心地背诵弥尔顿,“世界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手牵着手,独自穿过伊甸园。”

世界仍旧循环往复。Morse回过神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机场,远处亮起了一丝清晨的光芒。

而他们手牵着手,独自穿过伊甸园。

20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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