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荐诗雪潇:我们当年的农业活

 

风里生的叫风生,雨里生的叫雨生不幸生在大路上的,就叫路生难怪我的诗常常土里土气原来我的人本就土生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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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潇,本名薛世昌,1965年生于甘肃省秦安县。1986年毕业于原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任教于原天水市第二师范学校,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教授、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出版有学术专著《文学创作论》(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现代诗歌集《带肩的头像》(作家出版社2003)、思想随笔集《怅辽阔》(重庆出版社2004)、文化散文《人文定西·自然田园》(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合撰,第一作者)、学术专著《现代诗歌创作论》(吉林大学出版社2008)、学术专著《论文学语言的来历及其使命》(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教材《百年新诗百篇导读》(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合编,第二编者)、学术专著《秦州上空的凤凰——杜甫陇右诗叙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合著,第一作者)、学术专著《话语·语境·文本:中国现代诗学探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现代诗集《大地之湾》(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
谷子湾纪事(组诗)
 
雪潇


[掐苜蓿]

谷子湾高处,一片苜蓿地

掐苜蓿。掐苜蓿掐得手忙脚乱

掐苜蓿,其实连柴带草都要揪进菜篮子

掐苜蓿掐绿了十个手指头

掐苜蓿掐得我们成了披着人皮的小羊

掐苜蓿,掐疼了看山老汉的心尖尖

看苜蓿的老汉心尖尖疼了

他就大声喊:队长来了——

队长像狼一样扑来了

我们翻沟越埂,兔奔鼠窜

谷换的一只胶鞋,掉在苜蓿地里

麦换跑得慢,被队长一爪子逮住了

队长从耳朵上揪着麦换,像揪着

山坡上肉呼呼的

一芽苜蓿

[吃晌午]

吃晌午了,把你的锄头歇下吧

吃晌午了,把你手上的土拍一拍吧

吃晌午了,把你的草帽儿

垫在埂塄上坐下吧

出了一个小村,妹妹左手提着瓦罐儿

上了一道大坡,妹妹右手拎着馍袋儿

妹妹提着晌午来到了谷子湾

大黑碗里的腊肉炒韭菜来了

小黑碗里的醋溜洋芋丝来了

瓦罐儿里的鸡蛋面糊糊来了

黎明即起的庄农汉

吃晌午了!

瓦罐儿栽在黄土里

馍袋儿敞在青草上

你一筷子我一勺,吃过了晌午

我们继续——种苦荞

【种土豆】

地已犁好,牛已歇下

牛一直不说话。但是

天空的手打开了,是三片云

嫂子的手也打开了,是一颗热乎乎的土豆

吃过了晌午,嫂子在谷子湾里

刨一个小坑,把一块拌过草灰的土豆

扔进去,埋了——这就是

种土豆

旁边地里,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谷子湾里有一个亡人今天下葬

人们把他老人家神神叨叨哭哭啼啼地

扔到了坑里

来年春天,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

像一个土豆芽儿,又从土里钻出来?

土豆接二连三地发芽了,山坡上渐渐热闹起来

像一个寂静的广场上,三三两两地

出现了一些准备闹事的人——不过

村长你一点儿也不要害怕噢

村长你站在崖边上一声吼

土豆们也要抖三抖

[锄洋芋]

左一锄,右一锄,不左不右再一锄

三锄,一个土堆堆

又三锄,又一个土堆堆

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们当年的农业活——锄洋芋!

两只精脚片,站在黄土里

潮乎乎的黄土

温楚楚的黄土

绵软软的黄土

这是谁的感觉?

这是一颗洋芋的感觉!

东山高,大坡长

当年我锄着洋芋瞅着黄土背着太阳这样想——

太阳,你高高在上,你不过是一颗开白花的洋芋

月亮,你目无下尘,你不过是一颗开蓝花的洋芋

[冰雹后]

突如其来,一场冰雹,乒乒乓乓

砸得村子里房上瓦破、墙上镰抖、社员肉跳

雨过天晴,太阳像一颗若无其事的麦黄杏

在队长的头顶上高高挂起。他的眼前

生产队的三百亩麦子从社员们的嘴边上

落到脚下的泥土里

悲壮的麦收开始了——谷子湾里

三百男女老少,要从土地爷的牙缝里夺回自己的口粮

三百把老扫帚扫得三百亩麦田尘土飞扬

我扫!我扫!我扫!我咬牙切齿地扫!

我要让土地吃下去的小麦

吐出来!吐出来!再吐出来!

那一天,我父亲用竹箩筛了整整一天

那一天,我母亲用簸箕簸了整整一天

那一天,谷子湾,成了打麦场!

几天之后,三百亩抢种的茬田里

麦子却发芽了。绿油油的麦子像一个天大的玩笑!

三百亩绿油油的麦子啊,一场夏日的恶梦

明晃晃地,铺在谷子湾

像老天爷的老女人,晒出的骚床单





[打连枷]

打场

高举连枷

啪——啪——啪——

连枷落下,生产队的麦子

蹦出壳来,在阳光下,铺满场院

连枷高举,目光有时会碰着头顶的天

天,那么蓝

那么深

那么远

艳阳高照,让人绝望

天空里终于飘过一片云

场院里终于落下一片云影

——天堂的连枷,终于

落下来了……雨点像麦子溅满山岗

接下来就是扬场了。让风

吹得更大一些。让风把麦衣和麦粒分开

让风吹走母亲身上的麦草和尘土

让风吹来两位衣袂飘飘的大嫂

[摘谷穗]

摘谷穗的那天晴间多云。整个谷子湾,静悄悄地

偶尔抬眼,谷子湾像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我和母亲站在谷子地里,低着头

一边摘谷穗,一边说话

我们说出的话,风吹走了

我们摘下的谷穗,扎成一把一把

阳光从云缝里照过来,金黄无比

照着谷子穗,照着谷子地,也照着谷子湾

谷穗耷拉着自己的头,像受难的耶稣

捆了起来的谷子杆儿,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黄昏,我和母亲一人背着一背篓谷子穗

离开了谷子湾。下了大坡,进了村子

进了巷子,推开门,进了家

放学回家的弟弟和妹妹

一个,正在从井里吊水

腰弯得像只谷穗;一个正在厨房门口洗菜

腰弯得也像只谷穗

很快,我们就围着石桌开始吃饭

母亲说:再过几天,我们就用新谷子

煮一锅米汤……母亲的话里洋溢着谷香

[红高粱]

昨天一片荞麦的青,今天一片谷子的黄

忽然春绿了的,又忽然夏红了

唉,这心神不宁的

谷子湾

到时候了,谷子湾的那片红高粱

果然红起了自己的脸——羞答答的表情

像他和她,似曾相识

那么叶子,就是高粱的手么?

那么叶叶相连就是他们手拉着手么?

那么风中刷刷刷的声音

就是他们手拉手时的窃窃私语么?

麦换哥和谷香姐从高粱地里手拉着手儿走出来了



[剥苞谷]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五口,正在剥苞谷

剥好的苞谷挂在屋檐下

挂在杨槐树上,挂在苞谷架上

黄灿灿的苞谷,是庄农户祖传的金子

冬天的时候,雪落在房顶上

落在杨槐树上,落在苞谷架上

白晃晃的雪,是庄农户祖传的银子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剥苞谷

苞谷照亮我们一家五口的脸

一锅嫩苞谷,正在厨房里飘着清香

一场晚秋的雨,正在院子里淅淅沥沥地下着

[铲菠菜]

开始下雪了,土马上就要冻了

这时候,最适合铲菠菜

铲断一棵菠菜,抖一抖

抖落黄粒儿的土,三五粒

抖落白粒儿的雪,也是三五粒

红根根的菠菜,绿绿的叶

手冻红的妹妹,穿着绿棉衣

红根根的菠菜,绿绿的叶

我们拉着一车菠菜回家去

一棵菠菜掉在大坡上了

又一棵菠菜掉在大坡上了

好多菠菜都掉在大坡上了

母亲跟在车子后边,把菠菜一棵一棵捡起

红根根的菠菜,绿绿的叶

老是咳嗽的母亲,你如今在哪里?

[马故事]

那时候,所有需要发生在广场的事情

都在我们的场院里发生了,比如遛马

队长给社员喜林的任务是:牵着马

在场院里,老老实实地遛上十圈

十圈之后,热气腾腾的马

呼地一下就趴到母马的背上去了

热气腾腾的喜林,就在一旁喘气

队长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可爱的小马驹

所有需要发生在宽敞处的事情

都在场院里发生了,比如杀马

马从崖上跌下去,奄奄一息

社员们眼泪汪汪,把马抬上拖拉机

拉回场院,围起来,唏嘘

很快,队长伸开大巴掌蒙住马眼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马蹄子一蹬,马就死了

社员们就一刀一刀地剥马的皮子

有人剥得重了,被队长一顿臭骂

剥下的马皮割成细条条,晾干了,绑连枷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就吃到了马肉

我们日夜操劳的队长,甚至还吃到了马鞭



[柳树梁]

柳树梁,柳树站满山岗

整整一个庄里高高低低的老老小小

站在那里张望——嫂子的纤纤手

还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柳叶眉

那一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麦换哥站在柳树梁上,心里的柳叶飞刀

七上八下。天上云朵惊魂不定

地上阳光闪烁其词。他们都像

——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谷子湾的风,把麦换哥的衣服吹了起来

柳树梁上,柳色青青

麦换哥要带着他的麦香姐

从此远走高飞

[上大坡]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四季风从坡上走过

忽一日,风停雨住

谷子湾里那道黄土高坡

突然滚落几块黄土

前面滚落的黄土腿儿撒开一跑,成了野兔儿

后面滚落的黄土眼睛滴溜一转,成了松鼠

中间滚落的一块黄土心里有些难受

眉头一皱,就成了我——

更多的黄土,默默地

成了我的亲亲土豆

风里生的叫风生,雨里生的叫雨生

不幸生在大路上的,就叫路生

难怪我的诗常常土里土气

原来我的人本就土生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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