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绚烂归于平淡的惆怅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吧!...

那绚烂归于平淡的惆怅

——读汪曾祺《岁寒三友》

文 | 胡志刚

从高中时算起,读汪曾祺散文有不少年。但其小说,却还是第一次读。半年前,曾买了一本小说集《水蛇腰》,连腰封都没有拆。买书的动机很简单——只是喜欢它的封面设计。

《岁寒三友》文字并不长,一万来字,只能算是一个短篇。读后,却觉余味长久,引人思绪万千。慎思之,盖因其有“三好”:结构好、节奏好、语言好。
(一)结构
小说是讲结构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就是一种“复调”的结构,大气闳阔。(巴金语)但中国小说的传统,是“话本”,是说书,是讲情节,不讲结构的。“三打祝家庄”、“三打樊梨花”、“三气周公瑾”,都是情节驱动的“扣”。

但这篇《岁寒三友》,却是脉络清晰的“合-分-合”。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三人一起出场,有点类似京剧的亮相,接着便平行的各自写去,一人一段,各表一枝。这就有点儿《史记》列传的笔法了,各个传主平行铺叙。至尾,又一合,三友聚首,命运,把他们交织在一起了。汪曾祺在谈到沈从文小说创作时说:沈先生是讲“组织”的,比“结构”更有机些!汪氏得其真髓也!
(二)节奏
本篇的节奏把握,可谓舒缓、紧促交替进行,极富韵律。

开头,开得平淡!这就是高手!路遥在谈及《平凡的世界》创造体会,说:伟大的小说,开头都开的平淡,悠着劲呢!

“这三个人是: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王瘦吾原先开绒线店,陶虎臣开炮仗店,靳彝甫是个画画的。……”点题,平淡、自然。

但,一旦写到各位人物的个人际遇时,就开始一波三折,起伏跌宕了。先是每个人都平凡过活,惨淡经营;忽而一转,“这一年,这三个人忽然转了好运”。节奏走向舒缓。然而,好景不长,“这一年啊!”形势陡转,节奏峭立,气氛冷峻之极!最后,节奏再次舒缓荡开。在酒楼上,在温暖的底色里,三个人相偕走向了命运深处!

说实话,篇幅不长,读起来,却揪心!这是节奏把握的艺术!是语言的铺叙的张力,牵着人走!
(三)语言
说到语言了。汪曾祺是讲究文字“眼儿”的。王安忆曾说:这个老头儿的文字,是锤炼过的!初读,觉得平淡如水;通读后,口齿余香。这是炼字到极致,绚丽归于平淡的结果。丰子恺的文字,与之类矣。(董桥,文字缠绵甜糯,句式繁复冗长,狠卖力的炼字!但就“韵味”而论,差汪、丰远矣!这就是王国维所谓的“境界”不高,董桥毕竟才多意少!)

试读小说结尾处这一段。“岁暮天寒,彤云酿雪”,穷愁潦倒的王瘦吾、陶虎臣被突然返乡的靳彝甫邀到如意楼上喝酒。彝甫从内衣里掏出两封洋钱,用红纸包着,一封是一百大洋。“他在两位老友面前,各放了一封。‘先用着’。”“靳彝甫笑了笑。那两个都明白了:彝甫把三块田黄给季匋民送去了。”在岁寒逼人和朋友落难的境况中,这一段极写友情的珍贵与温暖。

靳彝甫端起酒杯说:“咱们今天醉一次。”

那两个同意。“好,醉一次!”

这天是腊月三十。这样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上酒馆喝酒的。如意楼空荡荡的,就只有这三个人。

外面,正下着大雪。



不著一字,境界全出!

与施耐庵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雪下得正紧”,可堪媲美,意趣相近,简笔如斯!

汪曾祺,是有传统文化底子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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