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告别

 

我们不断相遇,一期一会,在纷纷的有知和无觉的告别里,等待下一场告别。...



你今天去月饼的新主人家看望了月饼。

“新主人”这个词,显然经过刻意强调,如果中文有大写,它必定是大写并且黑体加粗。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是“老主人”,也就是你。事实上,你暗暗而固执地认为只有你才是月饼真正的主人。你伴随她的童年,见证她的成长,操心她的归宿。你们彼此依偎的气味,共同度过的情意,时间与空间也无法将之淡化。所以,别人即便养育她已有半年,也始终只是个“新主人”。

然而月饼并不这样认为。

她把自己放置在纸箱最深处,任凭千呼万唤也绝不踏出房门一步。“新主人”一家带着尴尬的陪笑把她倒了出来。于是你们终于对视: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她恼羞成怒地瞪视着你。以往身体里表示舒服的小马达,换作持续地呜咽的低频警报。她的眉眼还是那么可爱,在她走神的刹那,时光仿佛倒退回往昔,但她立刻恢复飞机头,凶狠地扑打一切近身事物。虽然你知道她的外表之下还是那么怂蛋,但她的假装凶狠却在真实地表达:她不记得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你徒劳地跪坐在地板上,加上阿姨在旁边反复对她说“你不会被带走的”,你终于明白,这是一场真正的告别。她和“新主人”一家不再是一场短暂的契约,一处临时的寄居,而是相互之间认真的承诺。他们的日常里,没有了你的位置。于是你的眼泪终于决堤,一粒一粒掉落在你们之间,光洁的地板上。而月饼则像晚期的阿尔茨海默患者,困惑而恼怒地面对眼前。于是你发现,在上一次分离时,她早已用忧伤的眼神和你道过别。而你直至现在,才接收到她的信号,在她的浑然不觉的现状里,在你的浑然不觉的漫长过程后,确认了你们心灵上的永别。

于是你狼狈地在分手信末尾签署你的大名,向她投去最后一眼落荒而逃。于是你在门口把她托付(归还)给之前素未谋面的老实而和善的“新主人”一家——从今天起(或更早之前),他们是她唯一的主人。于是你在和朋友约好的饭局(是你最爱吃的火锅)上仍然泪流不已,朋友只好无奈地看着你哭——无意之中,你用一场告别,进行着另一场告别。

是的,一星期之后,你将乘上航班,飞越太平洋。大大小小的告别接踵而至,你不一定都当回事,因为可以预见,也因为来日方长。你和他们告别,只是彼此人生的断点续传。让你惊慌的是另一些告别,无形无色,悄然滑落。当它走远的那一刻,不可觉察,也没有了来日。只有你还停留在过往里无知无觉。

真正的告别总要经历两次:一次是离去的告别,一次是失去的告别。肉体的分离或可心存侥幸,心灵的远隔方才万劫不复。从此之后,钉上盖板,深埋地下。哪怕你曾以为天长地久,哪怕你不相信终将遗忘。

这个依赖科技的年代,相遇与离开是如此轻易,告别也因而如此常见:一只猫,一座城,一段时光,一场感情…有些预谋已久,有些猝不及防,有些举行仪式,有些浑然不觉…而我们不断相遇,一期一会,在纷纷的有知和无觉的告别里,等待下一场告别。



上一次分开时,月饼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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