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高迪｜方格阵，一切天马行空的起源

巴塞罗那不是只有高迪。...

我热爱高迪。他异于学院派的夸张的浪漫主义设计和他在华丽雕琢之下隐藏着的黑暗面，对我来说都无不充满着吸引力，正如令我着迷的西班牙艺术，总是夸张而热烈，热烈的狂欢，热烈的悲伤。

但当我听到全世界都在谈论高迪，只要说到巴塞罗那就提起高迪时，我反倒想把对他的热爱隐藏起来。

2008年我在巴塞罗那自治大学交的一份期末作业是“高迪对当今巴塞罗那社会的影响”，试图得出外界对高迪的影响力其实是高估的假设。2014年我重回巴塞罗那，在很认真的学习了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的抽象主义理论后，又独自去了魏玛。德国12月的大雪使得在魏玛小城中行走变得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的花了五天时间在这座曾被歌德寄予了厚望的古城里寻找每一丝与包豪斯有关的踪迹，离开时，我想我是理解到了实用主义的美感了。这是与高迪那用曲线和繁复细节构建的美完全不同的理念，但它却拥有着无限的生命力。（推荐康定斯基1912年出版的《艺术中的精神》和1926年出版的《点、线、面》，一战期间大师被迫回到俄国，两书可以明显看出再次回到德国的康定斯基在艺术理论上的进阶。）

随着在课业上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欧洲现代艺术，渐渐的对与高迪的热爱不再是一种执念，而变得更加理性。对他作品的欣赏也逐渐从那五彩的马赛克，绚丽的室内天花板，诡异的屋顶等等天马行空的超人想象，转向更内在的理解，比如圣家堂模型的搭建方式，米拉之家地处街道拐角的处理，甚至他对于路灯、公共座椅这些实用物件的设计理念上。

其实不难发现，高迪的大多数为人熟知的作品多是私人住宅，圣家族大教堂虽是他倾注了后半生心血的最伟大作品，但也是因前任设计师撂了挑子，古埃尔才举荐高迪接手主持设计。时至今日，这些建筑都还在沿用其私人住宅的功能，如Casa Vicens，至今都不准入内参观。

事实上不止高迪的作品，走在巴塞罗那棋盘格般的街道上，常常会在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一栋别致的建筑，看门人会告诉你，这是某某的私宅。有的宅子小一点，占一个单位，有的则会占据好几个单位，比如我曾住的房子隔壁那栋，占到了半个街区（manzana），户主是一位年迈的药剂师。

这些各具特色的私人住宅多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很多都拥有百年历史，而在当时的社会，促使这种私人住宅兴起现象的，就是伟大的塞尔达计划（Plan Cerdá）。

1860年开始实施的塞尔达计划（Plan Cerdá）是为了改善当时巴塞罗那旧城内每况愈下的卫生状况，以及因工业发展带来的城市扩张和改善居住需求。塞尔达虽为巴塞罗那人，但该计划自始至终却都充斥着巴塞罗那与马德里中央政府的矛盾（呵呵了……）

和很多欧洲城市一样，巴塞罗那老城也曾被建于中世纪的城墙包围。但到了19世纪初，骤增的人口和城市的发展让城墙内的老城区（Ciutat Vella）越来越不堪重负。1853年5月23日，巴塞罗那向马德里中央政府正式提交了城墙拆除计划，并在1854年8月9日终于得到了批准。

1859年2月2日，塞尔达接到马德里中央政府的委任，令他在12个月的期限内完成巴塞罗那扩建计划。与此同时，巴塞罗那政府也随即作出了回应，在4月15日发起了扩建方案征集活动，并将征集截止日期定在了8月15日，最终，安东尼·罗维拉Antoni Rovira i Trias的方案胜出。然而巴塞罗那政府终究还是没能扭转中央政府的决定，塞尔达计划终于在1860年付诸了实践。

来比较下塞尔达与安东尼的计划。

不难看出，塞尔达的方案将新城规划成平行和垂直于巴塞罗那海岸线的网状街区，且主要向老城的东部扩张；而安东尼·罗维拉的方案则继续以老城为中心，用扇形呈辐射状向外扩张。这两组方案最显著的也是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塞尔达希望利用网格状的街区划分，让居住在新城中的人民可以享受到平等的权利，这显示了他对巴塞罗那社会朝着更民主的方向发展的憧憬；而安东尼的方案模仿了巴黎、罗马等欧洲其他传统城市的布局，采用放射状的巴洛克式构图，以老城最北端的巨型中心广场为中心，建造对称的放射状道路。这个方案之所以获得胜出，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它满足了巴塞罗那资产阶级权贵阶层的欲望，而另一方面却将无产阶级和工人拒于门外。

塞尔达计划中，最著名的组成部分则是俗称“塞尔达方块”的正方形街区（西语中称作“manzana”）。

这种带有45度切角的正方形方块是塞尔达方案中的基本组成单元，也是塞尔达理性分析的产物（塞尔达写的《城市化基本理论》Teoría general de la urbanización一书被认为是现代城市化的奠基之作）。这样的方块单元边长113.3米，以10X10为一组，每个单元间的一般街道宽度20米，每隔5个单元会出现一条30米宽的道路，而景观大道则达到60米宽。最主要的景观大道Gran Vía de Les Corts Catalanes与巴塞罗那海岸线平行，而且了方便交通，塞尔达又设计了两条对角线景观大道，与Gran Vía交汇于巴塞罗那的几何中心，也就是今天的Glories。

上图不禁让人想到2014年加泰罗尼亚独立日当天壮大的步行人群用肉体铺满了Gran Vía与Diagonal，并在Glories相汇，从而拼出了巨型的¨V¨字，来预示公投的胜利场景，而这个¨V¨字，却源于塞尔达在150年前的创造。

塞尔达方块的45度切角当初是为了方便马车在转弯处有更开阔的视野，以及马车停靠卸货设计的。在今天，这些切角也依旧延续着路边停车位的功能，这种设计在我所走过的城市也是独一无二的。在塞尔达最初设计的方形街区，其实只允许在其两边建造房屋，而另外两侧则做成开放式的宽敞绿地和公共空间，房屋的最高高度也不得超过16米，以便即使是在最底层的居民也可以获得足够的采光。然而这一理想化的方案并未被最终实现。随着扩展区的建造，从拉美殖民地淘金后回到西班牙的一大批暴发户迅速抢占了扩展区，在建筑的热潮中，塞尔达最初指定的容积率不断被打破，作坊、家庭工厂等建筑不断占据了原本的公共空间，建筑的高度也一再被突破，以至于今天的巴塞罗那，某些街区的低层住户采光和通风得不到保证。

尽管塞尔达的许多美好设想最终都被现实破坏，但人们依然要感谢他创造出了如此美妙的城市肌理，让诸如高迪这样富有才华的建筑师拥有了无限的空间，为巴塞罗那一条条普通的道路注入了美妙的艺术气息。试想若不是中央政府在这一决策当中的强硬，真不知今天的巴塞罗那会是怎样，而可以无限延长的直线也给巴塞罗那的未来留下了更多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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