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儿》

 

[1]我现在还能想起我刚刚走下飞机,西北直射的太阳和走过来的赵主任笑意盈盈的脸。他接过我的行礼丢到面包车后...



[1]
我现在还能想起我刚刚走下飞机,西北直射的太阳和走过来的赵主任笑意盈盈的脸。他接过我的行礼丢到面包车后面,然后和我介绍同车的另一个新人。车上有一大袋子马奶葡萄,主任用小时候动画片里阿凡提叔叔的口音道:“吃,在路上把它吃完。”然后又说了一句我后来在新疆听过无数遍的话:“很甜。”
我对葡萄的印象还停留在紫色的玫瑰香,剥皮总是剥不干净的白色马奶子,长而细硬的美国提子,各种葡萄都有媚惑人心之处,也有缺憾不足。香气馥郁的可能太酸,甜的则香味不足,好剥皮的,剥皮后就没有了多少肉。零零总总,让我对葡萄爱不起来。在家里爸爸爱吃酸的,杏子葡萄,夏天总会买很多,偶尔爱贪便宜,熟过头的买回来,很快像是鲜花那样瘪陷下去。于是用剪刀剪下来,把没烂软的剪下来洗好,倒在罐子里加糖加水,扔到冷冻层,过了一周拿出来,酸甜可口,欲罢不能。妈妈和姑姑学了酿酒的方子,会买酸葡萄做果酒,我对发酵过的水果敬谢不敏,罐头已经是水果储存的最完美状态了,为什么要压榨成酒呢。但总而言之,夏天水果里最爱的还是瓜类,西瓜香瓜,大片爽口,吃完了躺在凉席上,人生一大快事。吃葡萄则小口小口,挑挑拣拣,像是说相声的人絮叨的爱吐不吐葡萄皮,总多了一丝矫情。 
所以在新疆,吃到近乎完美的葡萄的时候,我感到从指尖到舌尖的震颤。
 
[2]
在克拉玛依的医院呆了不到一年,正式工作没几个月。听了许多故事,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少正经事,吃了无数的葡萄。医院里笑眼弯弯,头发黑又长的护士小姑娘,总会和我说:“带你的朋友到新疆来,爱吃什么水果都随便吃,都是甜的。”我在炎炎夏季吃遍了克拉玛依,对她这句话深以为然。新疆的甜不是拿着针筒掺了糖水,生搬硬造出来的虚假的甜腻。那种甜里带着果香,带着勃勃生机,带着让你舌尖沉迷的流连忘返,带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逢凶化吉的幸福感。我总是会在集市上买一大碗抓饭,鸡腿的或羊腿的,抓一串葡萄,拎一只瓜,晃悠悠回家。街上偶尔有结婚的车队,吹吹打打从烈日下驶过,女孩的衣裙和敲鼓的少年们看起来都是那样鲜艳,没有矫做的层次留白欲语还休,就像是手里或红或绿的葡萄的通透一色,看上去俗气,实则干净透彻,让人心安。
在上海吃了很多水果店。实体店,网店,黑点,良心店。门前三条街,十七八家水果店,一年一年走下来,谁家会派假钱,谁家会卖烂瓜,谁家的香蕉甘甜,谁家的西瓜红而不沙……心中计算清楚,每天早上或晚上有意无意路过,买应季的回去饕餮,晚饭就扔在了一边。昌平路有买西瓜冰的店,比南京郊区大学食堂里贵两块钱,却更冰更甜,真正的西瓜没有那么甜,但甜味剂恰到好处,让人想起新疆来,于是下一次还是会身不由己地去买。其他路人过去只买奶茶,店铺又开得角落,总怕哪一天它消失了,我和过去的联系就又切断了一截。
[3]
早年公司里会有人团购水果。有同事在外面出差,便把自己买的水果分给大家,剩下一堆榴莲没有人要,几个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爱吃榴莲的女生便分了,我也拿了一颗回家,用刀切不开整个,放在角落里渐渐忘记,几天后忽然听到“咔嚓”一声,蹲下来看见它自己裂开,像是龙鳞花瓣一样,狰狞而又对称的一层层。分开来里面许多黄白如内脏的果肉,甜而软,从前也吃过很多次榴莲,却只有那一次的甜和味道都最为恰好,有种瓜熟蒂落的完美。
骨子里大概是个懒人,吃起来麻烦的水果,就算味道再好,也不会自己去买,只等着家里人收拾好了,叫过来吃,也意兴阑珊,像是你从吃法上疏远了我,就算再国色天香也始终并非我真心所爱。这些里包括了芒果荔枝菠萝,包括了多毛的蟠桃要浸泡的杨梅,包括了整个儿卖的白兰瓜和吃起来要揣摩生熟的猕猴桃。山竹石榴一类,其他人觉得麻烦的,我却不厌其烦地买买买,所以说人各有病,犯之则贱。
[4]
大学时候南方的室友没有见过鹅毛大雪,拿小盆装了搬到房间里玩,又把鸭梨扔到雪里冻,说要做出我们口中的“冻梨”。我们几个东北的女生笑的从床上滚下来。人提起东北,想到的都是智取威虎山和狍子,但其实有个冬天的水果大大的有名,那就是南果梨。圆圆的比杏大不了多少,比李子小不了多少,入口沙而酸涩,除了特殊重口味的老人,没几个人会直接拿来吃。然而南果梨放到冰天雪地里或者冰箱冷冻层里冻起来,渐渐变成黑色的水果,吃的时候放在水里“拔”,渐渐整个梨变软,咬开表皮吸一小口,里面全是绵糯的果沙,甜美爽口,让人欲罢不能。山里还有野草莓、桑葚、天天和姑娘儿,野草莓我没有见过,桑葚原本只见于鲁迅的书里,大三时候回老家,奶奶拿着小碗里一堆小小的黑色果子给我吃,我才知道那紫色的酸甜小东西就是桑葚。天天早年常见于街边屋角,黑色的小圆豆果子,吃起来也是酸甜了,甜味居多,如今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了。姑娘儿,叫起来更像是“姑孃儿”,第二个字发三声,在喉咙里绕来绕去,却和小女孩没有什么关系,是传说中的“黄金果”,外面有一层纸一样菲薄的花瓣一样的壳,撕开来里面是黄色的甜豆子,山上野生的则是红色,更辛辣,不及金色的好吃。这些奇怪的水果从来不是我小时候最爱,却成了我这些年最心心念念的东西。大概因为吃到嘴里,念在心中,中国人唇齿间的味道,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甜在心头,盈在眼里的朦胧记忆。
[5]
大四的时候妈妈买了超大功率的榨汁机,什么水果都往里一扔了事,喝起来有种狂放的甜美,后来在外面饮料店,从来没有尝过,念念不忘,和老妈提起,她翻白眼:“要吃自己榨,那个刷起来要命。本来看你学习用脑才天天榨给你,你一点都不珍惜,看你那破成绩。”我摸着鼻子讪讪走开,再也没有提起。还有一阵子爱吃久光的yoba冰淇淋,路痴转到了晶品楼下,一家叫cloudberry的店,也是卖酸奶冰淇淋的,可以自己打,自己选水果和果干在里面。于是切很多火龙果和猕猴桃,加蔓越莓和葡萄干。吃到体重秤渐渐歪掉,却还是无法停下来。和朋友叹息感慨,饭和肉可以一星期正经吃一次,水果却是每天都要有,饭和肉是给身体里男孩子的那一面吃的,带着茹毛饮血的千年万年的凶烈,水果则是为了内心里的小女孩,
它们和鲜花一样会让人想起林间树梢日落风起,那是我心中最温柔摇曳不凋零,切近“幸福”和“爱”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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