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芳丨路逢劍客須呈劍

 

習禪如尋劍兩刃相交之際能倚靠者唯有自己手中的一劍而已...



修行講如實。如實是老實參去,有就有,無就無,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如實更是瞭解自己,法不相應,再怎麼做也屬枉然,在這裡,最怕人云亦云,最後連個畫餅充饑都談不上。

黃檗門下的首座陳尊宿留有這樣的問答:

問:“如何是曹溪的的意?”

師曰:“老僧愛嗔不愛喜。”

曰:“為什麼如是?”

師曰:“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

陳尊宿(780-877):睦州道明禪師,因接引四方學人,詞語峻險,諸方歸慕,故以尊宿稱之。禪師稱呼一般法號前冠以得法或駐錫地,如黃檗希運,即黃檗山之希運禪師,惟馬祖道一因宗風峻烈開闔而被以俗家馬姓直稱馬祖,此處陳尊宿亦然。

曹溪的的意:曹溪位於廣東曲江縣,六祖於此弘法,人稱曹溪法門,禪門遂有“禪源一滴水”之說,意謂南禪即由此出;的的意系指意旨。曹溪的的意即指南禪意旨。

人家問的是曹溪,他答的是自己,為什麼?兩者相應嘛!所以說“老僧愛嗔不愛喜”。禪講破,只能滌蕩,不能心喜,陳尊宿的個性如此,乃能相應于曹溪,但就這點自知之明,卻讓多少行者受困。

“愛嗔不愛喜”要有本錢,你愛嗔,也得受別人之嗔,學禪不能希求人情、希求關愛,在冷熱中體會那最深的如實,也從那最深的如實裡體現冷然,如此,這愛嗔不愛喜才是真正的破,談禪的慈悲往往必須在這裡體會。自作自受、自領自會,一個禪師就要啟發弟子最深的這種感受,有了這種感受,才能一往直前,也所以慧可立雪,達磨還得斥以小智小德,實在是在斷其依靠啊!

習禪不能有依靠,何只是悟道後的“不與萬法為侶”,在初修時即要有此覺悟,對這樣的禪風領略,石溪心月在他的“立雪方丈”詩中寫得好:

少室門庭冷似冰,可師曾此一沉吟:
夜闌各自知寒冷,莫待齊腰三尺深。


“少室門庭冷似冰”,是禪子該有的體認,但二祖慧可在此恐怕也疑惑過,或許也得到了那“覓心了不可得”後,他才真正能體會達磨的悲心及自家的本分。

所以說,習禪如尋劍,兩刃相交之際,能倚靠者,唯有自己手中的一劍而已,有了這點如實的領受,自然樂於寂寞,而綜觀世人習禪的異化,不也就在把禪弄得那麼攀緣喧鬧嗎?

其實,陳尊宿以“老僧愛嗔不愛喜”對應曹溪,有人以為他只在談禪的直下即是,但這嗔喜之間,除了直下即是及陳尊宿生命中屬於禪的個性外,不也正提醒著我們,談曹溪,世人的確都太樂於講那應緣的風光,卻忘了禪修的冷然與獨行。

禪的冷然,不是自外於萬物的封閉,而是如寒山子所言“石床孤夜坐,圓月上寒山”的孤朗與分明。若沒有了這份因冷然而得的萬物皆備於心,就無法真正體得絕學無為的“閑”字。

禪的獨行也不是一種逃避,要絕學無為,殺盡始安,要不與萬法為侶,就必須有最大的生命氣魄。
殺盡始安:禪以佛性本自具足,不假他求,只要舍掉執著,即可照見本心,因此標舉“只破不立”。殺盡始安,意指只有徹底破執,生命才能真正安頓。安,出自二祖慧可斷臂求法所稱“我心末甯,乞師與安”一語,而這正是所有道人共有的生命觀照。

當然,禪的冷然獨行,更非箕踞而坐,妄自尊大,所謂“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劍客原有劍客該走的獨行道,詩人也有他以文會友、吟風弄月的生命風光,彼此原自無礙,重要的是,行者如何去認清自己是劍客還是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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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氣魄


林谷芳:臺灣著名禪者,音樂家,文化評論人,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所長,臺北書院山長。六歲有感於死生。高一見書中句“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無死,不如無生”,有省,遂習禪。同時間,亦因一段因緣走入中國音樂。四十年間,於音樂,始終觀照道藝一體;在修行,則“出入禪、教、密三十年,不惑之後,方知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禪子”,遂對向上一路,多所拈提,常以劍刃上事砥礪學人,標舉宗門不共。在禪與藝術外,1988年後又以海峽開放恰可印證生命所學之真實與虛妄,頻仍來往兩岸,從事文化觀察與評論。

主要著作:《諦觀有情——中國音樂裡的人文世界》、《一個禪者眼中的男女》、《千峰映月——中國人生命中的禪與詩》、《如實生活如是禪》、《畫禪》、《落花尋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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