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芳丨獨坐大雄峰

 

行者修道首要正在認識自己的稟性究系如何,各人原有不同的相應法門……一旦抉擇了就只能義反顧。...



談到一門深入,至死不悔,并不只在禪門中有,大抵想成佛作祖的,這點人格特質就必須具備。

在日本淨土真宗開山祖親鸞上人由其弟子記述的語錄《嘆異抄》中,就有這樣的一段話:“其實念佛是淨土之因,或是墮地獄之業,余總不知,譬如受法然上人之騙,念佛而墮地獄,豈有後悔乎!若仗自力修余行而能成佛之人,為念佛而墮地獄者,乃真實受騙而當後悔。然親鸞何行亦行不到之儕,地獄是一定之家鄉者乎!……總之,愚禿之信心如是。”

親鸞上人(1173-1262):日本淨土真宗創始人,師事日本淨土宗初祖法然上人,更進而開創凈土真宗,此宗將念佛之他力推至極致,唯賴彌陀之救贖。

法然上人(1133-1212):日本淨土宗初祖,以淨土之庶民性,成為日本佛教平民化的第一人。

這段話令人印象深刻,一是在對念佛之果竟謂不知,二則是不排除系受法然上人之騙,兩者在修行中皆構成大不敬之業,如今竟出自一開山立宗者口,怎不使人吃驚!

然而,有心人若細讀這段話,當知關鍵正在于“然親鸞何行亦行不到之儕,地獄是一定之家鄉者乎!”也就是,親鸞因發覺自己不是可以靠依教修行、參禪打坐等法門而得益者,乃只能“孤注一擲”地投入念佛行列——當然,這里也必然有念佛的身心相應在,而這相應又因“只此一路”的體會,乃愈為真實、愈為深刻。

所以說,行者修道首要正在認識自己的稟性究系如何,各人原有不同的相應法門,因此,過去禪門師徒授受必須“師訪徒三年,徒訪師三年”,彼此勘驗是否契機,一旦抉擇了就只能義反顧。

一門深入對習禪者之所以特別重要,一在禪既要打破思慮心,就必得二六時中常行觀照,容不得隨意出出入入;另外,禪本是“生命的徹底減法”,只有去之又去,“魔來魔斬,佛來佛斬”,直到禪之一念亦不可得才行,如此,又怎能腳踏數條船呢?

然而,一門深入固多存在于諸宗祖師的人格特質中,禪在此卻還更得向上一路,有與佛祖把臂而游的氣概,也所以,人問百丈:“如何是奇特事?”百丈乃直接回答:“獨從大雄峰!”而問者欲禮拜,“師便打”。

大雄峰:百丈懷海駐錫之百丈山主峰,坐落于江西新奉縣西塔鄉境內,大雄又為佛之德號,“獨坐大雄峰”一語亦可自此人。

這樣的氣魄有緣自行者原先之人格物質者:有人殺活利落,不喜拖泥帶水;有人孤朗自照,不喜裝神弄鬼,這樣的人適合習禪。但氣魄也與禪修的方法有關,禪門打坐講究要:“一旦坐定,須如大地立樁,雖天搖地動,猶不稍改。”所以說,“獨從大雄峰”并不只是個比喻,必得有真實禪坐的氣概為基礎,才有開悟后與釋尊同步的大雄風光可言;而其實,釋尊當年在菩提樹下坐禪,自誓不得道即不起坐,其坐也,除內在決心外,外在體姿也必然呈現著此種氣概。

禪門行儀中,常見師徒棒喝相隨,這里有臨機的電光石火,有悟后的獨坐大雄,但也就在這樣的接引中,學者乃能看到前輩大開大闔、大破大立的氣魄,燻染所致,自然雖不中亦不遠。

真正的氣魄與世俗的狂禪不同,后者恣意揮灑的背後,卻沒有如親鸞這類人“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的實參,尤其缺乏自知之明,因此一旦境界現前,就只能丟盔棄甲,踉蹌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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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氣魄


林谷芳:臺灣著名禪者,音樂家,文化評論人,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所長,臺北書院山長。六歲有感於死生。高一見書中句“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無死,不如無生”,有省,遂習禪。同時間,亦因一段因緣走入中國音樂。四十年間,於音樂,始終觀照道藝一體;在修行,則“出入禪、教、密三十年,不惑之後,方知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禪子”,遂對向上一路,多所拈提,常以劍刃上事砥礪學人,標舉宗門不共。在禪與藝術外,1988年後又以海峽開放恰可印證生命所學之真實與虛妄,頻仍來往兩岸,從事文化觀察與評論。

主要著作:《諦觀有情——中國音樂裡的人文世界》、《一個禪者眼中的男女》、《千峰映月——中國人生命中的禪與詩》、《如實生活如是禪》、《畫禪》、《落花尋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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