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夏后,是初秋的田野

 

对于欧洲的难民潮,我没有一个确切的立场。...



住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农场上,窗外是一片平静的田野,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与一百年前无异。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订阅报纸,不太关注新闻热点,我们的生活看来很少被那个嘈杂与混乱的世界所波及。无可避免的,难民风波,欧洲境内的一系列恐怖袭击与不安,各类坏消息,或多或少会侵入我们的生活,也许并非生活本身,而是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与生活的态度。



当我们摊开报纸,打开网页新闻,我们看到一个危险的、水生火热的、片面的世界,太多的谎言与恐惧,不断刷新着,让我们很容易被末日般的不安所包围,无处可逃,头脑与情绪会失控般地被它左右,变得战战兢兢,焦虑惶恐,更加嫉妒、贪婪与伪善,感到渺小与脆弱,我们需要一个更强大依靠,也许是一个所谓信仰,一个更可靠的政党,一个更安全的国度,一种更成功的生活,更多的财富等,同时为没有这些东西而感到更多的不安与无助,我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变成了乌合之众。

对于欧洲的难民潮,我没有一个确切的立场。我发现很多国人在讽刺嘲笑“白左”与“圣母”,他们愚蠢的“政治正确”,特别是在德国生活的国人,强烈质疑与谴责德国的难民政策,认为这是引狼入室的做法。我能理解他们的立场,毕竟大部分国人选择来欧洲,来德国生活与学习,就是被它平静富足的生活所吸引。我们享受在夏日午后的绿荫里野餐,骑着自行车去郊外的湖泊游泳,在咖啡馆与朋友闲聊,去艺术馆看新的画展,好像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欧洲的生活,更接近我们理想的生活环境。而大量难民的涌来,似乎是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威胁,打乱了我们原本安然有序的生活,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安与恐惧。





同时,我身边的许多朋友也许正是他们所嘲笑的那些“白左”与“圣母”。我在柏林的很多朋友,给难民孩子做戏剧工作坊,与叙利亚难民艺术家合作办演出,举办一系列与帮助支持难民有关的项目活动里。对他们而言,人道主义是非常基本的常识,帮助他人无可厚非,长期生活在较安逸与优越环境里,对人有更多的信任,拥有更多善良的资本。如那句话所言:“Whenyou have more than you need, build a longer table not a higher fence.”

相对于谴责难民政策,将难民拒之门外,我本能上更倾向于帮助接纳的态度,虽深知其中的隐患。当然,收留难民并不只是多摆一双筷子那么简单,也许他们不会用筷子,也许会打翻你的餐盘,也许会发生“农夫与蛇”的故事。但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有一定的风险,不是吗?我们开车出去度假,也许会发生车祸与灾难,我们去开始一段恋爱,信任一个人,也许会被背叛,被伤透了心,任何事,都有发生风险的机率。但如果你不去做这些事,做一个战战兢兢的自私的人,把自己用高墙围起来,过着自认为安全与富足的生活,你还是承担着被樱桃核噎死的风险与被砖头砸死的风险。因欧洲境内的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而将大量无辜的难民拒之门外,承认难民政策是个错误的决定,不是在承认欧洲人的命比阿富汗人、叙利亚人与索马里人更宝贵吗?这个世界与命运的不公或许是个残酷的事实,但是你不能妥协于那些残酷,将它视为真理不是吗?

当我分别与身边的德国人讨论最近发生的几起恐怖事件时,他们都冷静而理性地用概率来谈论这些事,比如自从美国911恐袭发生后,很多人不敢搭飞机,而宁可驾车,结果在那之后发生的车祸死亡人数远远超过恐袭的死亡人数。同样的,发生在欧洲的这些恐怖事件与喀布尔的恐袭比起来,无论是规模还是频率都是小巫见大巫。也许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这是一种顽固而愚蠢的政治正确,德国人经历二战后有些反省过度了,强制性地自我矫正成这种政治正确与人道主义,对人性有些盲目地信任,而我对这种冷静与良善是欣赏的,一个和平的世界,需要这种品质,这些无畏的愚人。



作为一个在中国生活长大,在欧洲生活了九年的地球人,我既没有许多欧洲人那种人道主义至上的天真高尚,也没有许多国人那种过分的警惕与严重的不安全感。欧洲让我保持更多的善良与天真,但警觉与怀疑亦是我的一部分。我有些理想主义地渴望一个没有宗教、国籍与战争的世界。宗教、国家、种族,这些概念将我们分隔开来,把人喂养成极端的教徒、国家民族主义者、种族主义者,这是引发战争与分歧的危险因素。当我们把欧洲的这些动荡归罪于大量涌入的难民时,为什么不再多思考一点,关心一下他们的由来与处境呢?我们该抵抗的不是涌入欧洲的难民,而是发生在叙利亚的战争。当然,那些极端的恐怖分子与狂热的宗教徒、种族主义十分可恶与愚蠢,但那些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政客与战争发动者是不是更该得到谴责呢?

作为渺小的个体,面对这些世界性的大问题,是难以参透的。我们的世界观、价值观,被个人的生活与文化背景所塑造与限制。我窗外那茂密的果树园,平静的初秋的田野,让我的内心也远离了硝烟与战火,渴望和平。我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战争并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遥远,它不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的事,它发生在这里,在现在。我想,欧洲境内所发生的这些不幸提醒我的,是和平的可贵与不易。未来,我们仍然需要用天真与良善去帮助困境中的人,接纳生活中的逆境,创造一个更和平与美好的世界。同时,我们需要用警觉与怀疑去揭穿政客的谎言与动机,抵抗暴力与战争,洞察时事与历史。

去年难民潮初期,我写道:“在这些故事背后总有一个无法回归的故土,而德国曾经也是一些人无法回归的故土。从历史的角度,长远地看问题,好像这都是些河流中的石沙而已。当近距离观察这些石沙时,又会发现它们都是一个个的宇宙。”一年后,我的补充是,我们经过了一个多事之夏,可初秋的田野仍然是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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