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

 

一定是有太多智慧,才长出这般的智齿...



至今我已经拔了两次牙,计划内还要拔一次牙。

第一次拔牙是小时候换牙,下门牙,因为乳牙不掉,恒牙又冒出来了,怕新牙受影响长歪了,便拔了第一次牙。如果放在旧社会,恐怕也不会专门去拔,系根线扯了就算好了,但时代在进步,还是在医院专门拔掉了它。

那次拔牙有惊无险,按理说应该很好拔,因为乳牙已略松动了,只是不能自动脱落而已,却遇上了一位相比于专心手术更热爱侃大山的医生。他打麻药的时候弄了很多到我的舌头上,接着问我麻了没,当然,我的舌头被麻到动弹不能自如,只好嗯了一声,他便开始动手了。没想到,一边侃天,一边就把夹子上刚拔下来的牙掉进了我还张着的嘴里,我一咳,不知所踪。

一干人等心急如焚,这牙要吞进腹中倒好,倘若滑进气管,就是要动手术的医疗事故了。侃大山大夫赶忙领我拍了X光片,结果是顺利进肚。最后那颗牙就真的不知所踪,隐没在我家的下水道里了。

而第二次就在前不久,我拔了智齿。

南北朝时北齐武成帝高湛长了智齿,龙颜大怒,一代名医徐之才宽慰皇上说这牙是智牙,长了智牙的人都聪明长寿,皇帝就开心了。

而我长了四颗智齿,按徐之才的话说,我恐怕是有太多智慧,脑壳里已经装不下,抑制不住,爆发一般喷薄而出,一口气把能长的地方都长满了。而且下边的两颗长得奇歪无比,与正常的牙齿呈现九十度夹角,牙医说这叫水平什么位什么,属于智齿里最复杂的情况。越长长,越怼前面的大牙。我从小受教育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是在我的牙龈上,这句话就不成立了,正常的牙齿断然无法反抗,只能接受被疯狂生长的智齿无声蹂躏的现实。上面的两颗倒算知情达理,长得还正,从不主动发炎,但只要下面两颗一开始兴风作浪,上面就开始配合作战,送出助攻,让我不思茶饭,夜难成眠。

白天只能用一边牙齿吃饭,和朋友们一起,大家都吃完了我还在默默咀嚼。晚上本来就容易失眠,牙疼更是让我辗转难眠。从小我就不喜欢平躺着睡觉,印象里已经不记得何夜不是侧卧着睡着,但一边脸疼让我连侧卧都只剩下了一种选择。有几天晚上往左窝着实在睡不着,起床上了三趟厕所,左耳都被压到疼痛不止,只好把荞麦枕头掏一个大坑,翻身枕着太阳穴,脖子悬空,硬架着睡了。

于是我便那么不凑巧地在国庆假期结束之后,回了趟家拔牙。这牙一拔,就是两个小时。

这次的医生医术高超,算上拔上面那颗“小弟”和缝合的时间,两个小时是相当高效率了。过程倒是按部就班,上方智齿被整颗取下,奇特的是牙根长得卷曲,有如獠牙,医生一口气抽了出来,因为麻药的作用,我竟然没有发觉,但下方横卧的智齿就不能这般顺着抽出来了。

医生先把咬合地方包裹智齿的肉给切开,剥出里面的牙,肉一头用一根线系上,一头吊在嘴外边,让畸形的智齿充分暴露。然后一位助理用器械一边清洗口腔,一边吸出血水,医生则用电钻把智齿前端削掉,我看不到操作的景象,我爸看了全程,就我爸的描述结合我的想象,那场面应当是跟《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切掉警探的头盖骨一样,露出里面脑子一般柔软的牙髓,然后消灭掉它。

这一过程中,我闻到了仿佛是自己的牙和肉烤焦了的味道,那是一股似胡又香的味道。

这般,就剩下深嵌在下颚里的牙根了。这牙根与骨头相连,结实得超过我妈单位的教学大楼。接下来就是全靠医生手上的技术和力道了。要先用工具撬动牙根,我不知道医生是通过拧还是抽的手法,我只感觉好似是往里死怼,那种骨肉分离的感觉,是麻药的庇护无法掩盖的。只听“咔吱”一声,那便是难舍难分的智齿和颚骨说拜拜。

我本对拔牙不以为意,自以为有麻药万事大吉。我想起小学时读课本上刘伯承做手术摘眼球不打麻药,强忍剧痛的英雄事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忍着。但直到“嘎吱”那一刻,和之后继续“嘎吱”的那几刻,我才明白——

如果很伤心,难受到心痛,就应该流眼泪;如果身上很痛,痛到难以忍受,就应该多哼哼。

医生医术高超,完美取出了所有该去除的零部件,然后清创缝合,我咬上止血海绵,下手术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全身发软,双腿无力难以走动,仿佛身体被掏空。坐在走道里的病床上歇了一会儿,和我爸一起跟医生聊了聊天,开了消炎药,就去打吊针消炎了。

没想到,前面只是铺垫的手法,为折磨人的后文埋下伏笔,麻药过劲才是噩梦的开始。

吊针打着打着,下颚肿了,然后剧痛袭来,我蜷在椅子上,全身肌肉绷紧不能自如,眼神失光,脖颈都僵住不能动弹。不是我不想自在地摊着,而是因为骨头里的痛,让我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与自己僵持。我倒是很幸运,从小到大都没有遭受过如此疼痛,但是真的一朝有这么痛了,原本对“人定胜天”、“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无限的”这类话语天真的认识就刹那间全部灰飞烟灭了。

那痛,是不管自己动还是不动,注意力转移还是不转移,都是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疼痛。冰敷也无效,全世界,就只剩下痛。

那天我佝偻着从注射室走出来,面如死灰,一歪一斜双腿发抖地走回我爸车上的形象,恐怕是像极了孔乙己。

回家越肿越厉害,也越痛越厉害,话都痛到说不出,既有肉体上肿得说不了,也有心理上痛到精神萎靡无话可说。我只能颤抖着靠在沙发上用手机打字给爸妈:“温水,我要吃芬必得”。

(我以泣血之势用颤抖的双手打下的救命信)
第一天,除却早饭,粒米未进,水倒是喝了几滴。

再往后几天,喝了点米汤,往后再喝点米糊,再往后喝点蛋羹。脸越来越肿,皮肤都绷住不能更肿,既向外肿,又向里肿,肿到牙不能咬合,又痛到嘴不能张开,我就这样在矛盾中,每天微张着嘴,如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

那几天赶上纪念红军长征八十周年,我也一口气瘦了七斤,不吃不喝的日子实在难熬,我想我这体格要参加长征,就算是让人抬着,怕也走不到成功的终点了。不凑巧的是那几天又拉肚子,本来腹中空空,净排些水出来,腹泻到回头一看,一马桶绿水都是胆汁色,就像往里倒了一大瓶过期的统一绿茶。

(瘦了七斤,佩服那些动刀整容的人)
真是苦不堪言,哪还有力气去言,当面说话都靠发微信。

熬了一个星期,绝大部分的肿已经消掉,去医院拆线,回来依然难以吃饭,嘴不能张大,也不能笑,以至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笑,就只用左脸笑,不是因为我坏,而是因为右边笑不得。以后在路上碰见我,我冲你坏笑,可千万别误会我了。

拔牙惨痛,休息间隙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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