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肖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如此深刻地理解生命，除了死亡本身

戴建斌，初中开始写诗，在《闽西日报》《厦门日报》《青年博览》等杂志报纸发表了几十首诗歌，参加学校社会等征文屡获名次。...



陈仁凯诗分享

作者简介：陈仁凯，男，1972年农历10月出生，广东省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在《诗刊》、《作品》等刊物发表诗歌300多首，出版诗集《河流的梦想》及《灵魂之门被谁打开》，2014年获首届国际潮人文学奖诗歌奖。通联：515800 广东省汕头市澄海区民政局死亡肖像（组诗）

题记：2004 年，德国摄影师瓦尔特•舍尔斯（Walter Schels）陪伴着一些重症病人度过了生命最后几周的时光，记录下他们的临终遗言，并为他们分别拍摄了生前和死后的肖像。他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如此深刻地理解生命，除了死亡本身”。

之一

我真的渴望死亡，我渴望融入那非凡的深邃之光。

——埃德尔嘉德·克莱维（Edelgard Clavey），67 岁

你说光，便有了光

明亮或者黑暗潜入你的

内心。你可以看见你自已

看见昔日之光

还继续奔走在今日的路上

你说光，便有了光

它深藏在你的眼帘之内

一扇门关闭了

但光是热爱，是祈愿

宁静地笼罩着欲望和恐惧

宁静地散发生命的冷

你将在光中消失，也必然

重生于光中

被忘却的爱恨和安宁

将在平淡中重现

像早已失落的言语

因为聚集而日渐浓烈

你说光，一切便都成为光

仿佛世界止于黑夜

而生命止于最初的承诺

之二

我不怕死，我只是那沙漠亿万粒沙中的一颗。

——克拉拉·贝伦斯（Klara Behrens），83 岁

一阵风，被另一阵风吹起

恍若蕨类植物、化石

和沉睡的牧羊人

被静寂唤醒

时间如此快速

孕育、萌芽、成长乃至

不知疲惫的老去

所有的人沉默不语

布道者在旷野徘徊

宽大的黑袍已经淹没

不断加深的暮色

月亮将在午夜升起

教堂的尖顶洒满慈爱的

钟声。千里以远

你将坠落于大地

随风飞越隔夜的故乡

之三

死亡一点都不可怕，我拥抱死亡，它并非永恒。

——玛丽亚·海安·图叶·曹（Maria Hai-Anh Tuyet Cao），52 岁

一场大水终将漫过大地

永恒的是天空所有的

赐予：爱和怀念

记忆已不复存在

如同一群羔羊迷失在

黑树林

阳光正在赶路

短暂的黑暗蒙蔽了河流

赞美一切吧

万物即将苏醒

孤独的山峦

一层又一层地剥开夜的

衣衫和唱颂

一双眼睛闭上

白昼来临。陷落的土地

就要垒起新的城堡

请安住其中，让天使

看见安详的美丽

之四

他们知道吗，我就要死了！当我独自一人，我每分每秒都在这么想。

——海纳·史密兹（Heiner Schmitz），52 岁

羊皮书摊开苍白的细节

难解的咒语隐藏在

墙壁、枕头和病床的缝隙

一盏小电灯多么强大

照亮空洞，使虚幻的假象

变得真实

透明的事物布满阴影

小电灯照不到自己的内心

拉开窗帘

惯常的时光竟是陌生

和苍老。乌云漫过一把

寂寂的椅子

残存的体温，没有人

能够说出它的名字

空荡荡的楼梯

旧日声息回响如初

离去，或者留下

失明的眼睛可以看见

那些玻璃瓶子盛装着

清澈的呼吸与冥想

之五

我真不应该要这么久，才学会宽容和遗忘。

——瑞塔·斯科弗莱尔（Rita Schoffler）, 62 岁

记得快乐便记得痛苦

记得幸福便记得磨难

记得怜悯便记得憎恨

记得安静便记得癫狂

但记得了往事

却忘记了宽容

记得出生便记得来世

记得成长便记得跋涉

记得奔跑便记得安睡

记得歌唱便记得哭泣

但记得了时间

却遗忘了历史

记得大地便记得天空

记得海洋便记得沙漠

记得树木便记得泥土

记得风雨便记得星火

但记得了石头

却遗忘了沉默

记得了自己，记得了梦

却遗忘了山巅之榻

爱的天启

并且在寂静中醒来

之六

救救我，我不要死。

——爱丽•简茜（Elly Genthe），83 岁

风暴早已掠过平缓的心跳

死水微澜。而你活着

只能聆听晚霞的祷告

和夜行者的足音，渐渐逼近

睁开双眼，空白的墙壁

是一面透明的镜子

它照见别人，却无法照见

你的呼吸和泪水

闭上双眼，黑暗显得短暂

河谷、圣殿和废弃的城堡

散发欲望之光。土地安宁

英勇的骑士静静睡去

在一棵栗子树下

你与他将相逢于光明的缝隙

让风吹拂白发和沧桑

让风，吹走爱与恐惧

之七

我只有64岁，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浪费时间。

——皮特•凯林（Peter Kelling），64 岁

一切都不再重来

爱情、仇恨、富有或者贫穷

一切又必将重现

欲望、期待、磨难或者占有

瞬息之间

万物重新苏醒

呈现它们的真实与迷茫

没有什么可以让生命低头

犹如没有什么可以

让河流淌过相同的波澜

蝴蝶可以点亮春天的田园

但它不知道

静止的嫩芽收藏的

却是飞翔的时间

不要被昼夜交替所惑

斗转星移

只是手指之上的颤动

远天的召唤近在咫尺

清晨或者黄昏

众神睡去

风从群山的头顶吹过

开始了新的呼吸

之八

这一切必须要现在发生吗？死亡可以再等等吗？上帝在哪里？

——捷尔达•斯特蕾奇（Gerda Strech），68 岁

生活的细节显得如此奇妙

睁开眼睛，白天是简单的

闭上眼睛，黑暗却是复杂的

穿过咽喉是简单的物质

流经血液的

却是复杂的情绪

自我救赎的过程如此反复

怀念往事是简单的

遗忘记忆却是复杂的

阳光照耀草地

一棵大树却遮蔽了

勃发的生机

小草的幸福是简单的

树木的艰辛却是复杂的

因为

长久的站立是简单的

而短暂的等待是复杂的

比如，一只花瓶如此宽容

盛满水

它能够滋养细小的生命

插上花，它却如此冷静

目睹美好的事物

在自己的怀里慢慢枯萎

仿佛一具僵化的躯壳

对于简单的嘲弄

束手无策

之九

我完全无法忍受死去的时候没有人陪在我身边。

——比特•塔贝（Beate Taube），44 岁

不要怀疑铁轨的孤独

当它们腐朽，当它们被空气

和雨水侵蚀，它们将会

经历一生的相互守望之后

交融与重生

不要怀疑树叶与根的距离

飞鸟的停留带不来相同的

言语。当季节如预言降临

生命的凋零是一种

沉默的赐予

不要怀疑消失的时光

它带来疾病、伤害和痛苦

它也给予健康、快乐和

相濡以沫的美丽

它是失语的圣者，流落人间

爱并没有被错过

不要怀疑幻像的存在

它在幽暗中浮现

与虚妄的真相如影相随

之十

现在，我从全然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一切：窗外的每一片云彩，花瓶里的每一朵花……突然之间，都那么珍贵。

——沃尔夫冈•考桑（Wolfgang Kotzahn），57 岁

相信这些美好的事物

相信它们不离不弃

——在另一个世界

云彩将化成无垠的大地

鲜花等待在归来的路上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英雄已经迟暮

快乐已经远离

如果时间以秒计算

生命便变得漫长

不要被谎言蒙蔽

流水不止一个既定的方向

珍贵的记忆

或者将被遗弃，将被尘埃

悄悄埋没

而一切会变得崭新

包括爱，包括腐败、枯朽

包括所有令人生厌的情节

在交错的空间里

呈现美。呈现无可理喻的痛

之十一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仿佛我正被生命彻底地拒之门外。

——芭芭拉·格罗内（Barbara Grone），51 岁

不，一切正被死亡拒之门外

一切都必将存在

零碎的生活，分裂的情感

爱与被爱的痛苦

包括相对无言的一生

没有什么可以遐想

肉体横陈。灵漂浮在虚无的

空间，记忆是一种幸福

但幸福必将归于

虚无

早晨或者黄昏

午后或者深夜

鸟的鸣叫是一种征兆

远行或者归来

离别或者相逢

每一个人都可以安静地

沉入古旧的幻境。风站立着

树木顺从地倒下，优雅的

睡姿，杂乱得

让最后的忏悔无所适从

之十二

什么？这一刻已经到了？

——严斯•帕拉斯（Jens Pallas），62 岁

短促的风暴充斥柔弱的内心

慢慢的，便会趋于安静

雨水是天空的先知

它在寻觅代言者

艰难抚平大地的沧桑

巨大的敬畏源于细微的

感动。当双手骤然失去了

搀扶与拥有

谁都可以感到惊惶

如此逼近明亮的虚空

来了，路过了，就需要离开

好像流星只是一种预言

瞬息的光倾诉着

亿万年的守望

燃烧的方式多么灿烂

时间早已雕刻好墓志

当一根肋骨隐隐作痛

毛发和肌肤将重归于泥土

那些深爱的人，目送肃穆的

挽歌踏上回乡的旅途

之十三

我在心里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罗斯维莎·帕秋莱克（Roswitha Pacholleck），47 岁

年轻就可以拥有一切

智者的谎言重复一万遍

在这瞬间成为永恒

请不要祈祷奇迹的出现

生命的河流如此平缓

活着，或者死去

只是一对孪生的兄弟

隔着一丝细细的气息

白与黑，明与暗

没有来得及叹息

便已经渡往浅浅的彼岸

真理变得飘渺

回忆却已如此接近

让风吹过轻掩的窗帘

让坦然，留住偷窥的双眼

回首时灯火阑珊

等你的人早已让泪水

模糊了苍白的脸

之十四

我真的热爱生命，现在就要结束了。我不怕死亡的到来。

——迈克尔•洛尔曼（Michael Lauermann），56 岁没有人可以给予

怜悯，或者宽恕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生或死，短暂或者永久

但该来的就来了

繁复或者简单，最后或者

最初，既然注定如此

请留下一些时光

让记忆可以久远

多年的纠缠显得漫长

荣耀与疾病

愉悦与不幸

它们只在瞬息之间

让存在变成遥遥无期的

等待

那就让睡眠绵延

不再醒来，梦里

仍然能够看见未曾见过的

问候、祝愿和相爱相随

之十五

…… …… ……

——爱尔米拉•桑•巴斯蒂安（Elmira Sang Bastian），17 个月

不哭，不笑

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

清澈的眼睛轻轻闭上

稚嫩的童年以及未知的

幸福与不幸

即将慢慢离去

梦呓或许会出现在

尚未萌发的言语中

从母亲的子宫出发

洁净的肌肤

接受阳光的沐浴和爱抚

短暂的明媚

归于大地的怀抱

从未蹒跚学步

却已独自远行

没有落日，也没有叮嘱

所有的磨难不再生长

一如曾经拥有的时光

甜美却无法表达

2014.05.16-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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