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星座人物】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十二·重逢（大结局）

在那一瞬间，她豁然明白了她的本性，那长久以来令她迷惑不解的本性。她对卓尔不凡的强烈欲望，她对超然高蹈无限渴求，她对独立不羁的执著向往。...



皇帝陛下将于太宗忌日来感业寺敬香。这个消息在第二天由执事尼公布。为了迎接圣驾，大雄宝殿的佛像重新妆金，莲花地砖重新擦拭。

媚娘扶着墩布，弯着腰，在大雄宝殿中来回奔跑，将莲花地砖擦拭得一尘不染。

皇帝陛下要来敬香了。她想着这个消息，她感受着自己的内心，她不知道该是喜悦，还是悲哀。

她曾经那么那么地想见着他。她曾经为见着他而焦虑不安、铤而走险。如今，他就要来了。是的，就要来感业寺了，就要来到她的面前了。

她停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她发现有水珠滴落在莲花砖上，留下一个深黑色的印迹。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泪。

她站起身来，提着水桶出去了。

她来到井边，将水桶放了下去，辘轳欢快地旋转，水桶落入水里。

她探头去望那眼深井，忽然，她想起一年前，萧美人的尸体正是从这里被缓缓拉起。

深井如命运的目光一般，深不可测。

她在心底默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皇帝陛下就要来了。经历了这一年之后，水瓶座武媚娘发现自己既不喜悦，也不悲哀。

生死无常，命运吊诡，在经历了所有之后，水瓶座武媚娘发现自己既不期待，也不抵触。

她转动辘轳，拉起满满的水桶，再度向大殿去了。

那个日子慢慢地到来了。

提前几日，宫中的大宦者便来到感业寺，吩咐了敬香所需的各种事宜。执事尼催促着尼众，准备着香花供果。忙忙碌碌中，媚娘有时候会停下来，她感到自己的心不自主地扑通直跳。她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安静下来。

这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天还未亮，感业寺便已醒来。长明师太亲自掌了灯，查看了各处的布置，不令有一丝差池。尼众们也被分配到各自的岗位上，准备迎接圣驾。媚娘奉着净瓶，正准备去大殿，忽然，长明师太叫住了她。

“明空。”师太褶皱的脸动了一下，“你去马厩。”

媚娘浑身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她惊讶地望着长明师太，希望她立刻更正自己的决定，可是，长明师太的脸上满是不容置疑。

媚娘将净瓶放回案上，不曾言语，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指派。

她与另一个沙弥尼来到马厩里。马厩里的草料都已堆好，黑豆也已盛上。媚娘检视了一番，并无问题。她靠着棚柱坐了下来。

“真可惜，我们见不到皇帝了。”那个年轻的沙弥尼有些遗憾地撅撅嘴。

“是的，见不到了。”媚娘倚着棚柱。她在想着这意味着什么：她曾经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她见不到了。

天渐渐地明亮起来。初阳已经在松柏之上了。媚娘听见前庭有了车马銮铃的声响。她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她站起来，望向前方，仿佛要望穿那高墙似的。“是皇帝陛下来了吗？”身边的沙弥尼也激动地拉住她的衣袖，问她。

“是的，是皇帝陛下来了。”

是皇帝陛下的马来了。那匹高贵的骏马被小宦者牵引入马厩而来。媚娘一眼就认出了它。已经一年不见了，它依旧鬈毛如狮，雄武非常。

“给这匹马喂好马料，待会陛下还要骑呢。”小宦者吩咐着。

媚娘牵过了马，那马认出她来，快活地用鼻子蹭着她。媚娘抚摸着它的鬈毛，呼喊着它的名字。

“你认识这匹马？”沙弥尼惊讶地问。

“嗯。”媚娘只应了声。

那边，钟鼓已经鸣起了。隆重的法事已经开始了。

媚娘痴痴地站在马厩里，想象着此刻大殿的情形，想象着他，身着庄严礼服，为先帝祈祷。

她痴痴地站在马厩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也许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了，这是她长久以来所梦寐以求的机会啊！但是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要走出这一步。她想起那操纵命运的转轮，轰然崩裂。她感到如漂浮于虚空之中，不知所从。他就在大殿，唯一可以帮她摆脱感业寺的人就在大殿，可她，却犹豫不决。

时间在一刻刻流逝，狮子骢不安地打着响鼻。水瓶座武媚娘来到了她命运的十字路口，她尚未明白，是否要勇往直前，投入那激流冲撞的漩涡之中。

梵唱声声，不经意地将媚娘的思绪引向那极乐净土，七宝琉璃，天花乱坠，迦陵频伽，妙音如醉。

媚娘听得入迷了，仿佛已然忘却了世间的一切。

不知多久之后，梵唱停止了。

小宦者匆匆来到马厩，要牵了那马去。

媚娘将缰绳递给小宦者。狮子骢焦躁起来，留恋地扭过头，长睫毛的深褐色大眼望着媚娘。

媚娘抚摸了它，放它去了。

达达的马蹄消失在院落那边。

媚娘依旧痴痴的。

“皇帝陛下，就要走了。”身边，沙弥尼颇有些遗憾地说。

在那一瞬间，水瓶座武媚娘才忽然醒悟过来。

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的所有细节。

她的失意、落魄，她的艰难、挣扎，她的高举、翱翔，所有的所有。

她无法平静，无法淡泊，无法放下一切，空空如也。她要冲向沙场，挥戈仗剑，她要去探究她的生命所能触及的至高点，她要绽放所有，烈如火焰。

这才是她，真正的她，自由的她。

在那一瞬间，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外。“你去哪里？”身后的沙弥尼在问。她无暇回答。她用尽全力去追赶，追赶那匹骏马上的身影，追赶那将要赋予她的命运。

她知道，那里充满了尔虞我诈、阳奉阴违，充满了欲望、算计和仇杀，充满了人间最阴暗血腥的一切。

她追赶着，阳光在她周身闪耀，仿佛卢舍那佛的金光。

武士横下戈戟，要拦着她，宦者挥着拂尘，要阻止她，女官抓住衣襟，要拉下她。

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呼喊着那个名字。

她用她生命中的一切力量，呼喊着那个名字。

她感到六道中的一切生灵在帮助她，呼喊着那个名字。

“媚娘，你是媚娘吗？”马上的人回转身来，惊喜地问。

她望着爱人、主君和皇帝的眼睛，她的泪水如泉般涌出。她知道自己的脚已经踏入那命运中了。以后，无论刀山火海，她必须无所畏惧地走下去了。

她必须去尘埃世中为情、为利、为权、为那因缘而起的色法幻象去厮杀一番，方得自在天地。

2009年7月7日，我来到乾陵。

日光炫目，在伟大山峦之上。一条漫长漫长的甬道，要通向那永久安息之处。两旁，石翁仲肃穆，风霜千年，凝结在他们不曾变动过的表情上。



求不得、爱憎会、怨别离……石翁仲永远不懂人间的苦难，他们面无表情，守护永恒。

永恒的女皇的安息之处。

我沿着甬道走着，在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卓尔不群的女人。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成就了千百年来女人未曾成就的伟业，她达到了她生命的极高之处，她绽放如盛世最高贵的牡丹。

我沿着甬道走着，一点一点地细数着她的生命轨迹。在一个点上，我停了下来。在她回到宫廷，成为昭仪、皇后、太后，乃至女皇之前，有那么一段落寞黯淡的时光。在那段时光里，她被剥夺所有，推入深渊，在青灯之下，黯黯垂泣，那也是她吗？

我想着她在那段时光里，经历了什么，领悟了什么。

然后，我走到了无字碑前。



在巨大的白石基座上，是她最后的诉说和宣言。空空无字，与她斑斓壮阔的一生相比，着实令人费解。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远涉西土、取回真经的玄奘法师，在终南山翠微宫翻经院翻译出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五月二十六日，一代英主唐太宗李世民驾崩于终南山翠微宫含风殿。

当才人武媚娘被推搡着出宫，发往感业寺为尼时，她是否曾读过《心经》上的文字？

但它就在这里了，伟大的女皇波澜壮阔的一生与空空无字的丰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想，这就是她在感业寺中得到的领悟。

欲了解前情，请依次点击：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十一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十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九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八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七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六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五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四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三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二

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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