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星座人物】水瓶女武媚娘在感业寺之三·生死

在感业寺的第一个夜晚，媚娘无法入眠。冷硬的通铺大炕、扎人的麻布粗衾，还有氤氲在幽暗中的难以描述的霉味和怨气...



在感业寺的第一个夜晚，媚娘无法入眠。冷硬的通铺大炕、扎人的麻布粗衾，还有氤氲在幽暗中的难以描述的霉味和怨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萧美人就躺在她身边，一直在低声地嘤嘤啜泣。尽管拼力反抗，她也没能摆脱削发的命运，这是先皇的遗命，无人可以违抗。违抗的后果是一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地横亘在她娇美的容颜上，使她看起来十分丑陋。哦，不过，容颜，在这感业寺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们是未亡人，在世间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死。因为她们是女人，是依附于丈夫和主君的藤蔓，现在大树已倒，藤蔓被连根拔下，弃置于此，奄奄一息，只求一死。

徐充容想必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在得知李世民的死讯后，她便穿戴齐整，开始水米不进。

在后宫的混乱中，媚娘跑来告诉她，她们都将被送到感业寺。这时，媚娘见到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表示，她将死在这里。

“为什么？”媚娘一惊，问道，“你才二十四岁。”

“在这里死和在那里死有什么区别？”徐充容莞尔一笑，美得忧伤。

在她们像牲口一样被推搡着出宫时，媚娘听到了徐充容的死讯。

一朵鲜花被折断，是那么地容易。

“媚娘，媚娘。”幽暗中，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唤她。

“嗯。”媚娘应了声。

她感到一双颤抖的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不想。”那是萧美人。

“嗯。”她的心是潮湿的，但多年的宫廷生活使她不会再轻易哭泣。她拍了拍身旁的人儿，说：“多别想，先睡吧。”

“我宁愿死……”

“瞎说。”媚娘止住了她，“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感到那双手放开了她。身旁的人儿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这是媚娘在感业寺的第一个夜晚。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黑暗。已是月末，连月光都熄灭了。在黑暗里，她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麻布粗衾刺着她的皮肤，霉味怨气侵入她的鼻孔。她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她这样对自己说。但是，但是她该怎么办呢？最后，水瓶座的理智告诉她，既然无法改变命运，便先睡去吧。

武媚娘翻了一个身，她竟然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发现身边的萧美人已经不在了。不久，噩耗传来，沙弥尼在去井边汲水时，发现了萧美人的尸体。

她的胸口一阵窒息，她的手臂仿佛还能感受那双颤抖的手的温度。她睁大了眼，见那斑驳的辘轳被吃力转动，潮湿的井绳一点点卷起。那双失了蒲鞋的脚先出来，然后是裹着灰黑尼袍的肿胀的身体，最后是那个净光的脑袋和那道触目的红色疤痕，丑陋得吓人。

“阿弥陀佛！”长明师太长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

围观的小尼姑们，有的已经发出惨叫，有的则侧身一边，呕吐不已。

媚娘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回避，她要看看曾以美艳著称的萧美人遗留在世间的最后残骸，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她的秃头、她的伤疤、她肿胀不成样子的脸，她观看着，仿佛在细看画壁上的本生故事。“佛出四门，见老者、病者、死者……”无情的生死轮回可以瞬间碾过一切，把鲜活变为死寂，把美好变为不堪。那一刻，她感到世间恍惚无常，了无所依。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来到了奔溃的边缘，她真想痛哭一场。

她恨颠倒翻覆的命运，她恨无法把握的人生，她恨……

也就在那一刻，有些微声响，如渺渺烟般飘来，飘进她的耳中。她止住了思绪，侧耳倾听。忽然，她认出来了，她的眸子放出光来，她嗅到了一丝希望的气息。她不顾一切地扭头跑去。

“快，快拦住她！”执事尼慌忙叫道。

媚娘感到听到了那个召唤，那个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那飘渺的乐曲在她耳里分分明明，那是教坊奏响的新皇登基大典的礼乐。她仿佛看到了他，那个英俊挺拔的他，雍容走来，佩玉将将。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见到他，告诉他，她在这里，告诉他，她多想他！多想他！她飞快地奔跑着，风灌满了她宽大的袍袖，她想飞起来，飞过着可怕的尼院的禁锢。她跑过那重重叠叠的殿堂，跑过那些怒目或慈眉的泥塑菩萨，她无暇理会，她奔向山门。可是，山门却沉沉地锁着！

身后，那几个执事尼的脚步声近了。她一转身，跑向寺中那座高耸的七级浮屠。她推开塔门，在逼仄的楼梯间旋旋而上，她感到离着他越来越近了。她终于登上最高层，她推开塔窗，风铃大作，她往东南望去，她的目光越过无数重屋顶，最终她看见了，在太极宫太极殿前，那密如蜂蚁的无数人中，她看见了他，她大声地呼喊着他，用力挥着手，她把大半身子探出去，她想离他近一点，哪怕一点，她用尽全力去追寻那个人影，直到执事尼架住她的双臂，将她重新拉回到幽黯的塔阁中。

拉回到幽黯的命运里。

——————————————————

子兮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关注 子兮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