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是男人间的调情与疗伤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

 

大行者把茶室，改了一个名。

叫：2308病房。

我们每天结束各种局、各种忙碌奔波的事后就会一聚。

各种茶、威士忌、烟，这里有一个完整书房茶室的一切。

而我们很多时不怎么说话，除有客人在，平时，我们只简单喝茶，呆着，不说话。

因为过分安静，你可以清晰看到身边的世界：

桌面上放了一枚文竹，一丝青翠，房间就有了点生气，窗台下摆放着新鲜的插花，也有一点新年的气息，书台上的佛手枯萎了，缩成一团，像午夜昙花后的身体，散发出静幽宁和的香，我们有时会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呆着。

写了那么多，其实都是然并卵的事。

我们像刚从战役结束后拖着疲惫身体的人，点一支烟，像书柜上那些佛像一样，一动不动坐着，发一个呆。

发一个完整的呆。

然后我们不切事宜地聊起过往，开始怀旧。

念情才念义，念心才念想。

怀旧，本质就是一个人的疗伤。

你有多写意，我有多无情。（二）

 

如果说怀旧也有段位，

老男人间的怀旧，有相对的品味。

人常言，人是旧的好，时光也一样。

关于旧时光的描述，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范仲淹，范仲淹真是个心怀四海的人，所以，当他将目光聚焦到房前一物一事时，写出的文字就特别有嚼头：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这句话我曾在17岁的时候抄录过，那时听的歌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而那时最喜欢的小说，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后来看四四她们做的话剧《三昧》时，我就很感慨。

感慨旧时光，追忆旧时人。

很难说人为什么怀旧。

某种意义上，怀旧其实是基于：对生命的恐惧，对时间的规避，对岁月的远离。

巨婴也好，长不大的孩子也好，活在回忆里的人也好，怀旧是对自己的原谅的缓解。

在怀旧中，我们和不同的自己对抗，然后，无奈中，握手言和，把酒言欢。

拥有生命越长，失去就会越多。

遗憾只在增加，痛苦并未缓解。（三）

 

在西方，怀旧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

无论年龄，人总会怀旧。

西方心理学认为，怀旧是对自我意志和情绪的主动缓解。

英国南安普敦大学一个科学家小组在《心理科学最新动向》上刊登的研究报告中指出，怀旧情绪有助于改善健康，提高自信心，增强社会关系，使生命更有意义。

其科研小组成员蒂姆·维尔德斯屈特指出，尽管历史上有人将怀旧情绪看作一种心理疾病，但实际上怀旧是人类用来抑制孤独感和摆脱日常难题的重要方法。

他们曾经对中国、英国和美国的学生进行过调研测试，结果发现80%的年轻人承认，每周至少有一次会产生怀旧情绪，这说明了怀旧并不是老年人的专利。

而回到怀旧本身的力量，三个词，鼓舞，爱和孤独感消解。

说的是，怀旧给人鼓舞，让人产生乐观情绪的怀旧过程之后，人会重新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孤独感也随之消失。

 （四）

 

少年之间的怀旧叫相互吹牛，

老人之间的怀旧叫彼此体谅。

 

少年与老人之间，虽同是怀旧，但怀旧却有廉价高级之分。

廉价的怀旧，那就在怀旧中，认为，只有自己的青春和少年时代是最伟大、最高尚、最无怨无悔，是献身的、诗意的，自己这一代人是空前绝后的，是最有思想的。

这样的怀旧出现在我们《猜火车》、《在路上》、《摇滚黑帮》、《发条橙》、《迷墙》的年代，我们胡作非为，唯恐不乱，无所不能，坐立不安，这是我们的20岁，可以把墙捅出一个洞。

而老人之间的怀旧，显得高级，是因为：自省、救赎和道歉。

老人之间的怀旧更多的是渴望自己能少犯点青春的错，希望自己变得聪明一些，而不是更加糊涂、更脱离现实、更自吹自擂和将错就错。

简单说，老人之间的怀旧，更像复盘。

如果人生从来，是否不一样。

（五）

 

怀旧，是男人之间的疗伤。

就算沉默不语，也在等彼此的原谅。

很难想像，在怀旧的片刻，我们又回到少年时代。

那样的无所是事，不紧不慢，仿佛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

然后我们又点了根烟，穿过雾霾的城市，眺望北京的夜空，我们在北京中心的23层，感受到一种若隐若现的不真实感，当我们习惯幻境，我们对雾霾中的幻觉不再新鲜，也原谅了人生的不真实。

然后，我们就安静地坐了下来，在烟、酒精和茶的催化中，我们头脑发麻，开始判断哪些曾经让我们坐立不安的少年往事，我们间有人在独立发言，旁边的人就安静听，我们不紧不慢地听，我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其实也不是答案。

我们在等对方说出一个我们犯过的同样错误，我们在复盘自己，也在对比别人，我们很渴望听到对方也做过自己一样傻的事，我们此刻的心理特别期盼能在别人的怀旧盘点中，论证自己不是特立独行的个体，而彼此与彼此之间成为共犯。

而当我们把对方怀旧盘点时的相似点整理出来，发现和自己无比类似时。

我们才发现自己真的不那么孤单。

这仿佛是我们等了一辈子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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