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大展 周作人诗选:以前的憎恶,都是我的罪过

 

师只教我爱,不教我憎。但我虽然不全憎,也不能尽爱。...



如果自1917年胡适发表《蝴蝶》算起,中国新诗即将走过百年。

2012年,长江诗歌出版中心策划出版了《中国新诗百年大典》(30卷),意图全面整理百年新诗。《大典》由洪子诚、程光炜二位先生主编,30位中青年诗评家担任分卷主编,收集了近万首优秀新诗。

值此新诗百年之际,我们将《大典》中的诗歌整理,以“新诗百年大展”为名,在公众号推出,以飨读者。



周作人,1885 年1月生于绍兴。1895年入读“三味书屋”私塾, 1901 年到南京就读江南水师学堂, 1906年赴日本留学。1911年回国。1918年起历任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教授等职。1919年2月发表新诗《小河》。1921年1月与郑振铎、沈雁冰、叶绍钧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4 年11 月, 与鲁迅、钱玄同、林语堂等人在北京创办《语丝》周刊。1929 年, 出版新诗集《过去的生命》。1967年5月在北京去世。

中国人的悲哀



中国人的悲哀呵,

我说的是做中国人的悲哀呵。

也不是因为外国人欺侮了我,

也不是因为本国人迫压了我:

他并不指着姓名要打我,

也并不喊着姓名来骂我。

他只是向我对面走来,

嘴里哼着些什么曲调,一直过去了。

我睡在家里的时候,

他又在墙外的他的院子里,

放起双响的爆竹来了。

两个扫雪的人



阴沉沉的天气,

香粉一般的白雪,下的漫天遍地。

天安门外,白茫茫的马路上,

全没有车马踪迹,

只有两个人在那里扫雪。

一面尽扫,一面尽下,

扫净了东边,又下满了西边,

扫开了高地,又填平了坳地。

精麻布的外套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他们两人还只是扫个不歇。

雪愈下愈大了,

上下左右都是滚滚的香粉一般的白雪,

在这中间,好像白浪中漂着两个蚂蚁,

他们两还只是扫个不歇。

祝福你扫雪的人!

我从清早起,在雪地里行走,不得不谢谢你。

背枪的人



早起出门,走过西珠市,

行人稀少,店铺多还关闭,

只有一个背枪的人,

站在大马路里。

我本愿人“卖剑买牛卖刀买犊”,

怕见恶狠狠的兵器。

但他长站在守望面前,

指点道路,维持秩序,

只做大家公共的事,

那背枪的人,

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

画家



可惜我并非画家,

不能将一枝毛笔,

写出许多情景。

两个赤脚的小儿,

立在溪边滩上,

打架完了,

还同筑烂泥的小堰。

车外整天的秋雨,

靠窗望见许多圆笠,

男的女的都在水田里,

赶忙着分种碧绿的稻秧。

小胡同口,

放着一副菜担,

满担是青的红的萝卜,

白的菜,紫的茄子,

卖菜的人立着慢慢的叫卖。

初寒的早晨,

马路旁边,靠着沟口,

一个黄衣服蓬头的人,

坐着睡觉,

屈了身子,几乎叠作两折。

看他背后的曲线,

历历的显出生活的困倦。

这种种平凡的真实印象,

永久鲜明的留在心上,

可惜我并非画家,

不能用这枝毛笔,

将他明白写出。

爱与憎



师只教我爱,不教我憎,

但我虽然不全憎,也不能尽爱。

爱了可憎的,岂不薄待了可爱的?

农夫田里的害虫,应当怎么处?

蔷薇上的青虫,看了很可憎,

但他换上美丽的衣服,翩翩的飞去。

稻苗上的飞蝗,被着可爱的绿衣,

他却只吃稻苗的新叶。

我们爱蔷薇,也能爱蝴蝶。

为了稻苗,我们却将怎么处?

梦想者的悲哀

——读倍贝尔的《妇人论》而作

“我的梦太多了。”

外面敲门的声音,

恰将我从梦中叫醒了。

你这冷酷的声音,

叫我去黑夜里游行么?

阿,曙光在那里呢?

我的力真太小了,

我怕要在黑夜里发了狂呢!

穿入室内的寒风,

不要吹动我的火罢。

灯火吹熄了,

心里的微焰却终是不灭,

只怕在风里发火,

要将我的心烧尽了。

阿,我心里的微焰,

我怎能长保你的安静呢?

过去的生命



这过去的我的三个月的生命,那里去了?

没有了,永远的走过去了!

我亲自听见他沉沉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

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我坐起来,拿了一枝笔,在纸上乱点,

想将他按在纸上,留下一些痕迹,

但是一行也不能写,

一行也不能写。

我仍是睡在床上,

亲自听见他沉沉的他缓缓的,一步一步的,

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歧路



荒野上许多足迹,

指示着前人走过的道路,

有向东的,有向西的,

也有一直向南去的。

这许多道路究竟到一同的去处么?

我相信是这样的。

而我不能决定向那一条路去,

只是睁了眼望着,站在歧路的中间。

我爱耶稣,

但我也爱摩西。

耶稣说,“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摩西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吾师乎,吾师乎!

你们的言语怎样的确实啊!

我如果有力量,我必然跟耶稣背十字架去了。

我如果有较小的力量,我也跟摩西做士师去了。

但是懦弱的人,

你能做什么事呢?

苍蝇



我们说爱,

爱一切众生,

但是我——却觉得不能全爱。

我能爱狼和大蛇,

能爱在山林里的猪。

我不能爱那苍蝇。

我憎恶他们,我诅咒他们。

大小一切的苍蝇们,

美和生命的破坏者,

中国人的好朋友的苍蝇们啊!

我诅咒你的全灭,

用了人力以外的,

最黑最黑的魔术的力。

小孩



一个小孩在我的窗外面跑过,

我也望不见他的头顶。

他的脚步声虽然响,

但于我还很寂静。

东边一株大树上,

住着许多乌鸦,又有许多看不见的麻雀,

他们每天成群的叫,

仿佛是朝阳中的一部音乐。

我在这些时候,

心里便安静了,

反觉得以前的憎恶,

都是我的罪过了。



选自《中国新诗百年大典》,洪子诚、程光炜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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