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若耶溪 （三）

在会稽山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古老的溪河，弯曲盘绕，溪水流长，山会平原南部三十六源之水，以此为最长最大又处中心位置。这条溪河就是历史悠久，闻名海内外，被誉为越民族母亲河的若耶溪。...

在会稽山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古老的溪河，弯曲盘绕，溪水流长，山会平原南部三十六源之水，以此为最长最大又处中心位置。这条溪河就是历史悠久，闻名海内外，被誉为越民族母亲河的若耶溪。

奇丽的山水风光和深远的历史文化，便是历代文人墨客、迁客骚人呤诗寻幽之处，今可见的文献记载有历代著名诗人，在若耶溪边写下诸多的诗篇，也就确立了若耶溪在我国文学史上的影响和卓越的地位。

若耶溪的诗词又可以“幽远”二字包含，说其“幽”一言其幽静，诸多诗人有妙句：南朝王籍《入若耶溪》中的“蝉鸣林逾静，鸟鸣山更幽”；[1]唐崔颢《入若耶溪》诗有“事事令人幽，停桡向馀景”；[2]二是言诗人在其中幽意绵绵，唐綦毋潜《春泛若耶溪》[3]诗中“幽意无断绝，此处随所偶”。说其“远”一是若耶溪文化久远，深不可测；二是历史悠远，诗歌已是一幅漫长的画卷。

“犹问可怜处，更在若耶溪”。[4]若耶溪的诗篇以山水诗为数量最多，南朝我国山水派诗人的代表人物谢灵运（385-433）由于政治上失意，便优游山水，时居东山，每有诗传至邑都，人竟传写，远近钦慕，名动京师,其《山居赋》（《宋史·谢灵运传》）为会稽珍贵的地方志，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在会稽他写下了大量的诗篇，这些诗篇多有对若耶溪山水风光的精致描述，也为他的山水诗创作增添了丰富的内容，如《于南山往北山径湖中瞻眺》[5]：其中精细地刻划了若耶溪沿岸的优美景色，叙事、写景、抒情完美相结合，情调开朗，富有生气，给人以清新之感。另有一首《泛南湖至石帆山》也写得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体现了他“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相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6]的艺术风貌。

唐代是我国诗坛上光辉灿烂的时期，当时会稽郡经济繁荣，文化发达，若耶溪的景色和文化使一批著名的诗人纷至沓来，寄情山水，纵情讴歌。写下数量众多的灿烂绚丽的诗篇。

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对山水情有独钟,又深受道教思想的影响，试图用老庄的自然之道来认识天地万物，指导人生。李白一生四次来越,鉴湖、若耶溪自然也成了他浓笔歌咏的风物，李白看到了若耶溪的秀丽景色、荷花和采莲女子，诗兴大发，充满诗情地写了《越女词》[7]五首，其中一首写道：

另有一首《采莲曲》[8]：“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动空中举。……。”诗中将自然美与人体美相互映照，相得益彰，采莲少女不仅外表美，且纯真活泼，娇羞之态天真动人。读到李白这些诗，即使人联想到越国西施采莲若耶溪的情景，或许这正是李白为追寻西子的踪迹而来。

孟浩然的《耶溪泛舟》[9]写得又是另一番清静含蓄的景象。

宋代诗词侧重艺术构思，手法技巧，篇章结构，遣词造句，主气骨、理趣，这在一批著名诗人写若耶溪的诗词中也得到了反映，进而也深化了若耶溪的意境，如宋王安石（1021-1086）《若耶溪归兴》[10]：

在若耶溪中踏青畅饮，载酒而回，朦胧之美在酒后才会产生。

明代诗人刘基（1311-1375）诗雄放沉郁的特点，在《鉴湖》[11]得到反映：

明代爱国文学家王思任（1574-1646），在若耶溪畔写的诗词，天然去修饰，十分自然，又苍劲悲凉，才气横溢，如《若耶溪》[12]诗：

元代萨都剌的《越溪曲》[13]颇有情趣，自然可爱，写若耶溪山水富有动感；写采莲女子将若耶溪风光和采莲女的举止打扮、动态表情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抒发了其对若耶溪深爱和真切的感受。

清代诗人亦多有描写若耶溪山水风光的佳作，如王霖的《南涧泛舟》：“射的山前云几片，香炉峰下水交流”。曾灿的《越溪舟中》：“十年心爱山阴道，灭烛看山识山好”。都写的清新自然，颇有创意。若耶溪的历史文化，在如星汉灿烂的名家诗作中得到较全面反映。唐宋之问的《游禹穴》[14]诗：

作者通过游宛委山中的禹穴，对这一带太史公“上会稽，探禹穴”，葛洪炼丹，射的山，欧冶子铸剑，石帆山，镜湖，若耶樵风等历史文化进行较全面的颂扬和记述。

明代徐谓的《镜湖》[15]诗中，关于西施采莲若耶溪的故事得到描写和延伸。

诗中将若耶溪的奇特风光，与吴越交战越国兵败于吴，句践称臣于吴的历史故事巧妙的结合，若耶溪的风光再美，也是难于献到吴王面前。倒是曾在若耶溪畔采莲过的西施姑娘，到了吴国后，因思念故乡，尤其是若耶溪，在病中还多次问溪中荷花生长几许。人、景、情交融，使人读来更觉回味无穷。

宋王十朋对会稽历史文化有较深了解和丰富的著述，作《会稽风俗赋》、《蓬莱阁赋》、《民俗堂赋》，合称《会稽三赋》是绍兴重要历史文献。他来到若耶溪的秦望山脚下，写了《秦望》[16]诗：

秦望哀秦之过，兹山之不幸也。

瞻彼秦望，崇于会稽。曷云其崇，登焉而紫。孰登是山，西方之人兮。瞻彼秦望，轻于会稽。曷崇而轻，名之以嬴。孰名是山，东方之人兮。我登稽山，思禹之绩。吾侪不鱼，系帝之力。我瞻秦望，哀秦之过。虐彼黔首，其谁之祸。禹驾而游，夏民以休。有翼其行，稷· 是谋。政辙而狩，嬴随以仆。孰稔其恶，斯高左右。孤竹兄弟，殍于首阳。山与其人，嘉名孔章。奚辱以愚，泉污以盗。物之不幸，名恶而暴。浙涛如银，鉴流如绅。濯彼崔嵬，勿污以秦。

其中将会稽山、大禹治水与秦望山、秦始皇的暴行进行了对比，进而颂扬大禹的功德，鞭挞秦皇暴政，功过分明，青山为鉴，碧水为证。王十朋又有一首《望湖亭》[17]诗，写对时所见鉴湖湮废仅半时的感慨，又深深地怀念马臻的治水功绩，以及希冀再兴山会农田水利想法：

明代诗人唐之淳《铸浦》[18]诗，对欧冶子铸剑的故事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浪漫主义的手法诗歌咏：

行至若耶溪，恭闻汤浦名。云昔欧冶子，铸剑此扬灵。扬灵亦何为，二国方斗争。虚中应地纪，腾上合天经。一鼓万夫集，百练众神凭。蜿蜿五蛟龙，出入风火生。娟娟芙蓉花，菡菡发其英。吴光未克试，风胡先震惊。千秋事已遼，山水有余清。决云知紫电，渚浪识青萍，白若贯天虹，赤若照夜星。绸缪顾龟缦，赑屃作蛟横。世方混凡铁，神物岂甘冥。

诗中欧冶子之剑，气贯长虹，映照星斗。涵含了越王句践中兴越国，称霸中原，金戈铁马，气吞残云的雄壮气势。在若耶溪的诗词之中，有较多的篇章描绘了会稽风物，记述了越中世态人情。而在这众多诗词中又以唐代元稹和白居易《春分日投简阳明洞作》最为详尽。元稹，字徽之，曾任越州刺史。在越期间，元稹为民办过许多好事，在水利上也有过建树。大和三年（829），越州大风海潮使海塘决堤，元稹动员山阴、上虞两县人民修堤建塘，改良土壤。“何言禹迹无人继，万顷湖田又崭新”。他在任期间，越境“无凶年，无饿殍。”元稹在越时白居易在杭任刺史，两人志趣相投，情同骨肉，唱和甚多，世称“元白”。他们登临若耶溪山水，往返酬答，既留下了诗坛佳话，又为若耶溪文化大增光彩。

中分春一半，今日半春徂。老惜光阴甚，慵牵兴绪孤。偶因投秘简，聊得泛平湖。郡邑移仙界，山川展画图。旌旗遮屿浦，士女满闉闍，似木吴儿劲，如花越妓姝。牛侬惊力直，蚕妾笑睢盱。怪我携章甫，嘲人托鹧鸪。闾阎随地胜，风俗与华殊。跣足沿流妇，丫头避役奴。雕题虽少有，鸡卜尚多巫。乡味尤珍蛤，家神爱事鸟。舟船通海峤，田种绕城隅。栉比千艘合，袈裟万顷铺。亥茶阗小市，渔火隔溪芦。日脚斜穿浪，云根远曳蒲。疑风花气度，新雨草芽苏。粉坏梅辞萼，红含杏缀珠。蓐馀秧渐长，烧后葑犹枯。绿綟高悬柳，青钱密辫榆。驯鸥眠浅濑，惊雉迸平芜。水净王馀见，山空谢豹呼。燕狂捎蛱蝶，螟挂集蒲芦。浅碧鹤新卵，深黄鹅嫩雏。村扉开白版，寺壁耀赪糊。禹庙才离郭，陈庄恰半途。石帆何峭峣，龙瑞本萦纡。穴为探符坼，潭因失箭刳。堤形弯熨斗，峰势踊香炉。幢盖迎三洞，烟霞贝宁 一壶。桃枝蟠复直，桑树亚还扶。鳖解称从事，松堪作大夫。荣光飘殿阁，虚籁合笙竽。庭狎仙翁麂，池游县令凫。君心除健羡，扣寂入虚无。冈踏翻星纪，章飞动帝枢。东皇提白日，北斗下玄都。骑吏裙皆紫，科车幰尽朱。地侯鞭社伯，海若跨天吴。雾喷雷公怒，烟扬灶鬼趋。投壶怜玉女，沾饭笑麻姑。果实经千岁，衣裳重六铢。琼杯传素液，金匕进雕胡。掌里承来露，柈中钓得鲈。菌生悲局促，柯烂觉须臾。稊米休言圣，醯鸡益伏愚。鼓鼙催螟色,簪组缚微躯。遂别真徒侣，还来出路衢。题诗叹城郭，挥手谢妻孥。幸有桃源近，全家肯去无。

青春行已半，白日坐将徂。越国强仍大，稽城高且孤。利饶盐煮海，名胜镜澄湖。牛斗天垂象，台明地展图。瑰奇阗市井，佳丽溢闉闍。勾践遗风霸，西施旧俗姝。船头龙夭矫，桥脚兽睢盱。乡味珍蟛越，时鲜贵鹧鸪。语言诸夏异，衣服一方殊。捣练蛾眉婢，鸣榔了角奴。江清敌伊洛，山翠胜荆巫。华表双栖鹤，联樯几点乌。烟波分渡口，云树接城隅。涧远松如画，洲平葑似铺。绿针秧早稻，紫笋折新芦。暖踏泥中藕，香寻石上蒲。雨来萌尽达，雷后蛰全苏。柳眼黄丝纇，花房红蜡珠。林风新竹折，野烧老桑枯。带亸长条蕙，钱穿短贯榆。暄和生野菜，卑湿长街芜。女浣纱相伴，儿烹鲤一呼。山魈啼稚子，林犭穴 挂都庐。产业论蚕蚁，孳生计鸭雏。泉岩雪飘洒，苔壁锦漫糊。堰限舟航路，堤通车马途。耶溪岸回合，禹庙径盘纡。洞穴何因凿，星槎谁与刳？石凹仙药臼，峰峭佛香炉。去为投金简，来因挈玉壶。贵仍招客宿，健未要人扶。闻望贤丞相，仪形美丈夫。前驱驻旌旆，偏坐列笙竽。刺史旟翻隼，尚书履曳凫。学禅超后有，观妙造虚无。髻里传僧宝，寰中得道枢。登楼诗八咏，置砚赋三都。捧拥罗将绮，趋跄紫与朱。庙谋藏稷契，兵略贮孙吴。令下三军整，风高四海趋。千家得慈母，六郡事严姑。重士过三哺，轻财抵一铢。送觥歌宛转，嘲妓笑卢虏。佐饮时泡鳖，蠲 醒数鱠鲈。醉乡虽咫尺，乐事亦须臾。若不中贤圣，何由外智愚。伊予一生志，俄尔百年躯。江上三千里，城中十二衢。出多无伴侣，归只是妻孥。白首青山约，抽身去得无？

（录自宋孔延之撰《会稽掇英总集》卷九）

元稹和白居易的和唱是一幅绝妙的以若耶溪为主线的会稽风俗画图，山水风光，传统文化，地方特产，地理环境，人情世态，生活习俗都得到了详尽的描述，是研究绍兴地方文化风俗的重要诗篇。

值得一提的是若耶溪诗歌中有一定数量的是没有署名的民歌，记述生动，歌词优美，是难得上乘民歌。《吴越春秋·句践归国外传》有“采葛之妇伤越王用心之苦，乃作《苦之诗》”：采葛之妇深明大义，深为越王句践卧薪尝胆之精神所感动，因而忘我劳作，精工细作，为的是使吴王能宽容句践，越国能得到发展壮大，挤身强国之列。全诗情深意切，爱国之情跃然纸上，使人读后十分感动。越国主要的采葛生产基地在今禹陵葛山一带，《嘉泰会稽志》卷九：“在县东一十里。”今山上依然葛藤遍布，苍翠欲滴。

嘉庆《山阴县志》卷二十八下中吴寿昌《乡物十咏》对若耶溪的名产又作专门的描述，《日铸茶》诗：

日铸茶（平水珠茶）曾被冠以“贡熙”、“熙春”名，意为专门进贡康熙皇帝的茶叶，十九世纪后半叶，外销旺盛，最高出口量达二十万担，占浙江茶叶出口量的一半。日铸茶产于距绍兴城东南约四十余华里的日铸岭，《嘉泰会稽志》卷十七引宋欧阳修《归田录》：“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第一。”这里原是欧冶子铸剑之地，“千载之远，佳气不泄，蒸于草芽，发为英华，淳味出香，为人资养也。”[20]1984年举行的第23届世界优质食品评选会上，在日铸岭及附近一带生产的“天坛牌”特级珠茶获金质奖。

《乡物十咏》中又有《平水冬笋》诗：

若耶溪一带山丘，土质淳厚，气候温和，十分适宜毛竹生长，出土的竹笋白嫩鲜美，为越中名产，深受人们喜爱。今以平水笋生产加工的笋干或笋干菜其鲜、嫩、香、色为越中之首。迁客骚人多在若耶溪畔吟咏作诗，自然要寄情于山水抒发胸臆。北宋苏东坡的《若耶溪诗》[21]写得清新自然，又感情真切，看到了若耶溪风光和前贤之遗迹，一种向往大自然、超脱尘世之念油然而生：

又有北宋柳永的《夜半乐》[22]词：

冻云暗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鷁，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全词共分为三叠，作者泛舟于若耶溪中，先叙述舟中途径路线；再描述过舟中所见风光人物；最后是感情触发，在若耶溪途中悲感交急，凄惨万分。

南宋辛弃疾（1140-1207）的《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23]则借若耶溪山水风物和历史故事之题，阐发了心中的磊落不平之气，慷慨悲壮，颇有雄风。又以吴越春秋的历史故事，深深担忧外敌入侵，国家危难，充满了对现实的关心，以及报仇雪耻，收复河山之心愿：

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臾。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   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麇鹿姑苏。至今故国人望，一舸归欤。岁云幕矣，问何不、鼓瑟吹竽。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啼乌。注释：

[1]万历《绍兴府志》卷八。

[2]宋孔延之编，《会稽掇英总集》卷七。

[3]《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五。

[4]宋之问《泛镜湖南溪》，《全唐诗》卷五十二。

[5]《谢灵运集》。

[6]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第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7]《全唐诗》一百八十四。

[8]《全唐诗》一百六十三。

[9]载《全唐诗》一百五十九。

[10]《王文公全集》卷七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1]载万历《绍兴府志》。

[12]康熙《会稽县志》卷四。

[13]《元人十人种诗·萨天锡诗集》。

[14]宋孔延之编，《会稽掇英总集》卷八。

[15]嘉庆《山阴县志》卷二十八下。

[16]《王十朋全集·诗集》卷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78页。

[17]《王十朋全集·诗集》卷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06页。

[18]康熙《会稽县志》卷四《铸浦》。

[19]宋孔延之编，《会稽掇英总集》卷九。

[20]康熙《会稽县志》卷四《山川志下》。

[21]康熙《会稽县志》卷四。

[22]《全宋词·柳永》，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47页。

[23]《全宋词·辛弃疾》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2521页。

（注明：本文原载于《鉴水流长》，邱志荣著，新华出版社，2002年2月版。本文分4期刊载于本公众号。）

编辑：朱 丽

（总第1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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