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夜色

 

夜奔。...





我们活在一个巨大的血口当中,獠牙差互,时间的缝隙呼啦啦刮过每一个流血的灵魂,一声声耳光穿过寂静的山谷,尸骨无存的孤魂被阳光晒化,略剩半条命的,耷拉着一身累赘的骨肉在世间游荡。从祖辈父辈手里接过来的这个世界,在为即将到来的某种改变做着孜孜的献祭,如果你被齿轮划伤,我便第一个祝福你。

浦东机场出发层,我习惯来机场时空着肚子,好让任何情绪都越不过身体自己的饥饿感,让人呈现出可耻的安全。我遥遥地看见了他,个头出挑的他坐在麦当劳桌子上,脸深深埋在黑色卫衣的领子里,眉目中出了疲惫,没有其他任何让人觉得危险的东西了。他没注意到我,我答应来送他。

“怎么自己缩在这里啃着汉堡,可怜兮兮的。”我自然坐他对面,把他那硕大的黑色铝金的行李箱推开。

他眼神随着行李箱不自觉地晃了过去,“还能吃什么?十几个小时在天上飞,也吃不了什么。”

我把大衣摆子从屁股下抽出来,挺了挺背,“我上次生日送你的香水你带着吧?”

“放心啦,香水就带了这瓶。到时候拿去澳洲喷白蚁。”他咧咧嘴,耸拉耸拉脖子笑着说。

“你他妈敢!你赔我钱!”我故意让我们之间看起来自然。

“好啦,放心啦,大不了喷一下给你发一次微信报备一下,可以不?切。”他一如往常地向我妥协。

“行啦,逗你的。你还不准备check-in?”我看了看身后的提示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那行吧,那就过年见咯,想我也别找我,两个小时时差我都嫌多。”他转身扶了扶帽檐,又对着我嘴贱了一回。

“那你空难算了,我去长江口给你撒金元宝,行么?”在怼人这件事上我向来天赋异禀。

“行啦行啦,我走啦!”

“再见。”

“再见。”

大概不出现那件事,他也不会被逼走,或者说,他其实也是自找的。谁说得清。

在回去的车上,我一直想吐,明明什么也没吃,司机在上海如织的高架忽上忽下,我看着大同小异的各种广场静静接在即将坠落的彤红傍晚的夜色下,可它们在还没来得及变老的时候,就能眼睁睁看着身边拔地而起的大同小异的新楼,它们一楼比一楼高,它们的影子顺顺利利地把所有的行人都盖住,大家为这些楼贡献出自己的十年二十年,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被这些大楼冷眼扫到大街上。

这时圆子给我打电话过来。

“他……他走了吗?”语气里有轻微的颤抖,但不明显。

“嗯嗯,刚走。”我莫名的不耐烦。

“早知道会这样,我当时也不会那么做的……”听不出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你也别说这些了,他已经走了。这事儿就算过了吧。”我想匆匆结束掉为她洗刷掉仅存的那点儿罪恶感。

“那行吧,我先去忙了。”话筒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叹息。

“嗯。再见。”圆子是学校舞社社长,这会儿应该在为圣诞晚会紧急排练。除了那事儿,她也能如此置身事外,我也表示出些许惊讶,当然,很快就平静了。

夜色很快就包围了整个杨浦大桥,两侧的拉索在早已亮起的夜灯下,显得额外安静而沉默。

那晚,也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我看着他在钻进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们。

“师傅,你说,有没有磕药磕多了的从这桥上摔下去啊?”我突然问前排开车的司机。

“格就港伐清桑了,撒样子额宁sei有。哈哈哈。”司机的白手套在路灯底下,呈现出耀眼的白色。一幕幕车灯,就这么,晃过去了。

那晚,圆子“举证”他在某酒店聚众“飞叶子”,当然是“举证”给了他那副校长的爹。

可那晚,他明明和我还有他室友们在一起看电影,然后他身上确实也有一包没被拆开过的“叶子”,那是我送的。

车到了,我起身,打了个哈欠,哈出的暖气绕着围巾的边儿,旋即就掉进了浓稠的夜色,像是溶入了水中。各色的人声物声,辨不清来历,也析不清去处。我露着脚踝,双脚被冻得有些麻木,摸了摸右口袋,有一包分量尚足的薄荷烟。晃悠着,晃悠着,枕着时而紧时而错落的寒风,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旋律在脑中嗡嗡热闹着,我踉跄着走往通向住处的楼梯。

我不同情他,那盒叶子,他早晚都要吸,只不过是偷偷摸摸还是大大方方,这是条定论。了解他,看过他理直气壮劈腿把女友甩在大马路上视而不见,也见识过他在夜场逐一应付那些蚂蟥一样软体的女人。以前不止我和他走得这样近,还有另外一个,治只不过那个人也在熙熙攘攘的利来利往中和我们失了联系,就像一块黑色,融进了更大的黑色而已,我们因为都一样,所以,找不到那个人了。

我逆流一群要出门娱乐的男男女女,我发现,他们长着和他一样的脸。我终于吐了,吐在一棵壮硕的桂花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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