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忽而摇晃的草丛里,传来男女温热窒息的低吟,惊出一只毛发斑状脱落的野猫。...





城市里有条江,宽阔平缓,像是巨蟒在此处歇息沉眠,江边两岸立满了野生芦苇,白色的絮被一波一波绵软的江水拍在岸边,如幼女娇息起伏的胸膛,挖沙船来来回回,黑色的浓烟穿过飞鸟洁白的翅膀,湿热的灰尘颗粒,悄无声息地落入江中。城市的两岸被这条江水撕裂,左岸,城市的夜景在金黄浓艳的灯光下展开各式妖娆,大瓦数的夜灯向空中射去,每周六晚的烟花在左岸的头顶盛开,映着行人们的头颅各色斑斓;而右岸,是沉睡的渔夫炊烟,夜晚八九点之后,遍阴沉一片,以船为家的渔夫们早早熄灭的灯光,在夜色里,隐藏踪迹。偶尔有忽而摇晃的草丛里,传来男女温热窒息的低吟,惊出一只毛发斑状脱落的野猫。

“你完事了没……啊……唔……够了够了!时间到了!”

“你个婆娘急个啥子嘛!!老子还没爽够!!”

“说好的半小时!不行,加钱!再加一百!!”

“你个死不要脸的娼妇贱篓子,你这低拉耸的干肉还敢收这么贵!老子他妈给你五十,多    的没有!”

“你个不得好死的!快完!老娘要赶紧回去!真当老子出来伺候你这些狗爷们儿腿子!”

几阵慌乱之后,她从干草堆里爬出来,抖落了皱褶步裙上的泥灰,从男人裤兜里掏出一把糟兮兮的钞票,在一声声咒骂里两手套上裙子,右脚一脚崴进泥地,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拢好耳边的散发,背对鳞光闪闪的湖面,在最后一班轮渡到来前赶紧离去。

她饿了,穿过如墨的夜色,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双手紧紧箍紧肚子,自然地弓背低头。她怀念老码头的那家卖板栗酥的小作坊,店门口总是排起长龙,或是慕名而来的远处的小青年,抑或者是老城区闲来无事鳏寡老人,还或者,就是步履匆匆神色疲惫的钢铁厂工人。她一次都没有吃过,她那时在市郊的纺织厂上夜班,每天要在夕阳下山之前赶到厂房,在清晨寒风乍起时回家。那时的她多年轻,刚从职校毕业,在厂里老人面前抬不起头,只能主动把班排在晚上,可板栗酥也就清晨五六点就开始卖,不出半个钟,就贩卖一空。她经常骑着单车,绕过老码头清晨的雾气,在不可明见的灯光下,看着最后一批买到板栗酥的人离去。

最后一班轮渡停好了,轰隆隆的涡轮机骤停下来,老船像垂危的老人,费力吐出最后一口黑烟。工作人员打开铁门,昏暗的灯光下,乘客们低头从船舱步履而下。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她的视力早在在纺织厂工作的那段时间就不行了,每天夜间,她强撑着眼皮,在安静而有序的机器声里,送走自己的一年又一年。

江边的夜晚开始在黑夜中下沉,码头的灯光伴随着熙攘又忽而四散的人群里摇晃,渔夫在收拢渔网,不知何处而来的流浪狗在水里纳凉,背后的江景房大楼一户户打开温热的橘光。她自己的屋子在这条路的尽头,背靠着一栋即将拆毁的老式大厦,需要穿过逼仄而湿潮的小巷,在一片青苔边上挤进身去。那间房是她从前夫手里夺过来的,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被醉酒的丈夫一臂膀拍在了门框上,鲜血沿着伤口滑过脸颊,一滴滴滴答在青苔上,顺着污水,缓缓流进了脚边的下水道。她不愿意回家,墙壁因为经年累月不见阳光,墙灰斑驳地往下掉,白色的墙壁上像是被抹上了臭泥,湿凉的床单上到处都是飞落的尘埃。

她在离婚后,一直一个人。

夜色又深了几分,江边的人声在慢慢分解,草丛里听得见昆虫的异动,她拽着手里的几张钞票,在石阶上微微发抖。劣质的衣服贴在后背上,瘙痒难耐。她起身抖抖肩,又继续坐了下去。

她这一辈子,没有过什么英雄梦想,小偷小摸也不曾有过。以前在纺织厂工作的时候,熟练而狡猾的女工们会偷上几件成品或者瑕疵品,趁监工不注意匆匆忙忙塞进包袋里。她不是看不起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和这些年老刻薄的女人不一样。她骑着自行车在城市边缘穿梭,来来往往,像是勤奋渺小的瓢虫在无垠的世界上缓慢滑行。因为常年的贫穷与沉默,她有微微驼背的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尤甚。

她起身,从石阶上站起,恍惚摇晃了下,才站稳。她再掖了掖耳边的散发,低头穿过昏黄的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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