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电人追忆】叶钧:没有虚度的列电岁月01饥饿的教书生涯

 

1960年8月,上海电校热能动力装置专业毕业,到保定电校中专部任教。x0a1962年至1972年,任9站锅炉技术员。x0a1972年10月至1978年,任41站锅炉技术员。x0a1978年后,调江苏太仓市劳动局。x0a1998年退休,高级工程师职称。...





 “坚决服从国家统一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祖国的需要是我的志愿”、“做党的驯服工具,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

这些响亮的口号,从我们口中雄赳赳地喊出来,我们的实际行动也气昂昂地实现了这些壮伟的诺言。

1960年8月17日下午两点十七分,我们上海电校分配到保定的20名同届同学,同车抵达保定。

第二天,8月18日,西安电校也来了20名应届毕业生。

第三天,沈阳电校又来了5名中专生。



这样,一共45人,又像一个新班级一样,聚在会议室里。

再次学习统一分配政策,无非又是表决心,又是服从分配,又是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好像保定不是最需要的地方。

经过一星期的统配政策学习,8月27日再次分配。

其中,44人都被分到了全国各地的列车电站和基地工厂,唯独留我一人去保定电力学校任教。

这就太出乎我意外了,难道这就是我梦想的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吗?也许是吧!

因为自己表了态度服从分配,所以当天就服服帖帖到保定电校报到了。

保定电校,分为中专部和技工部两部分。我被分配在中专部动力教研组。

教研组,连我一共五人。

组长,是组内唯一的女老师徐博文。上海人,姣丽俊瘦,北京清华大学毕业。

另有杨仁宇、习洪藻老师,是四川人,重庆大学毕业生。

再有一位胡博闻老师,河南郑州大学毕业。

五人中,只有我是刚毕业的中专生。

具体任务,是教动一、动二、动三这三个班级的《流体力学》。

徐博文组长,用上海话对我说:“辰光蛮紧,邓校长要求9月1日让你试讲,侬看阿来事?”

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回答:“可以”。

也不问一问什么是试讲?也不谦虚地向她讨教经验,便到图书馆按每位任课教师一次可以借阅30本参考书的规定,捧了一大堆参考书到办公室。依照教学大纲,便埋头备课写教材。

每一堂课,教师所讲的话和教授内容,都要预先写好教案,送教研组长审阅签字认可后,教师才可以到课堂去上课。

我从第一讲直到离开保定电校,将近两年这么多课程教案的送审,每一次都是一次通过,徐老师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修改意见或让我重写。

这究竟是我备课备得好呢?还是她马马虎虎不负责任?

9月1日八点正,准时试讲。

教室里坐着分管教学的邓仲岱副校长、中专部管理科正副科长、动力教研组的徐组长、杨、席、胡老师,以及其他科室人员等满满一教室。

我平静的走上讲台,向下深深一鞠躬,然后按准备好的教案上了第一堂课。



休息十分钟后,大家重新坐下,开始对我的讲课进行评论。

效果不坏,什么层次、站位、板书、节奏控制都可以,就是普通话水平要提高,上海口音太多等等。

就这样,试讲一次成功。

9月4日开学,我未经任何培训或进修,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由学生变成教师。开始了我的教师生涯,而且是刚中专毕业就教中专的专业教师。

我始终弄不明白,在45人中唯独我一人当教师的真实原因。

当时,保定电校这三个班是建校后招的第一届学生;再开学就升入三年级了。

前两年已学完了基础课程,从三年级开始就要学专业和有关的专业基础理论。 此时,才发现急需一名流体力学教师。

可能是临时抱佛脚,在这45人中,发现我的“水力学”成绩是5分,这也许就是选中我的根本原因。

保定电校这么多教师,像我这样匆促上岗的绝无仅有。

当教师对我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普通话讲不好。

在上海时,从来没有正规讲过普通话。一到保定,整天普通话。



尤其讲课,有好多字我都不知道怎样用普通话发音,如“壳”、“软硬”等字,我仍用上海话发声。

每当此时,学生们便交头接耳,一楞一楞的。

我便将这些字写在黑板上,这就让北方学生听懂了我的上海普通话。

那时,我也没有手表。我看到有的教师拿一个双铃马蹄表放在讲台上以控制时间,对此,我觉得很好笑。

我每节课45分钟,基本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一基本功当时不知是怎么练成的,每节课刚讲完,下课铃也响了,真是神得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保定有三大宝:铁球、面酱、春不老。对这三大宝,我毫无印象。

在全国人民口中,经常能听到:“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狗腿子”。

这是说北京人的油滑贫嘴,天津卫的人能说会道,保定人的溜须拍马功夫比较好。

我对这种说法体会也不深,让我终生难忘的是在保定的饥饿,那真正是刻骨铭心而又悬心吊胆的岁月。

三年困难时期,就全国来说,是从1959年开始的。

最早的灾情出现在农村,农民吃不饱肚子,已经发生饿死人的严重恶果。

但是,城市里仍然保持着表面的繁荣。

我直到去保定前,在学校吃饭虽说也有定量,可是只要吃得下尽管吃,没有人管,什么定量不定量的无所谓。

临出发前,母亲还为我蒸了刀切白面馒头供路上吃。

在德州转车去石家庄的路上,由于天热,馒头已变质起丝,便毫不犹豫地向窗外的河里扔,一边扔一边说:“喂鱼了!”。

这足以证明,我离沪时上海市面上以及火车上的气氛,都没有任何饥荒的蛛丝马迹。

因此,对我来说,困难时期是从1960年9月份开始的。也就是说,我工作的第一个月就遇上了饥荒。

刚到保定待分配,住在招待所内,一天三餐也随便吃,都是白馒头和米饭,也没有见到粗粮。

到保定市区看看,虽然比不上上海的繁华,但商店里的物品也还丰富。

糖果、饼干、各式点心,应有尽有;饭店里也供应米饭馒头,也丝毫没有大饥荒的风吹草动。

可是,当我9月4日正式上课,遇星期天休息再到保定市区转悠时,情况不对了。

商店里货架上都是空的,糖果饼干之类一概不见了,饭店里的米饭馒头也无影无踪了。供应的是黑黑的或红红的地瓜面、高粱面、窝头,满街都是萧条景象。

对这一巨变,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这保定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

保定电校教师的粮食定量,是每月24斤。

刚开始,我也不觉得吃不饱。这是因为肚子里有在上海积存的油水在支撑着。

当这些油水耗完后,饥饿感就来了。

尤其是每星期有两天的上午要上四节课,当中午十二点最后一课下课铃响后,我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又饿又累,真正是筋疲力尽。

食堂饭票,印好的早中晚三个字;上面有日期,只限当餐使用,不能提前,过后作废。早餐是二两、中餐是三两,晚餐三两。

所以,每天到食堂,每餐吃的东西,就像刻好的死板模具一样,想多一粒米、一颗豆,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一点点主食是米饭,再配些蔬菜也不至于吃不饱。

问题是蔬菜奇少,只是用小碟子像分酱菜一样,每人一小碟。

主食,是地瓜干、地瓜面高粱面窝窝头。

这些东西,对南方人来说,实在难以下口。

地瓜面窝头,又苦又夹沙子;因为里面混了烂地瓜干。

红高粱面,吃下去拉不出。





所以,每当吃饭时,想去食堂又怕去食堂。

肚子饿得咕咕叫,嘴里嚼的东西又咽不下去,很是受罪。

当时,南方人有百分之十五的细粮照顾,北方人是百分之十。

按24斤计算,每月只有3斤左右大米白面,确实是粒粒皆珍珠。

想吃自己的这珍贵的细粮,也要事先向食堂预约才行。

1960年和1961年国庆节后上班,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内,食堂一日三餐都是蒸地瓜。一两饭票,供四两熟地瓜。

这东西,每天这样吃也是很可怕的,胃病也就在此时不声不响出现了。主要症状,是胃痛。肚子饿了,不能吃东西。一吃就让你坐卧不安,疼得受不了。

在这艰难的日子里,吃饭成了最大的苦难。

到食堂吃过饭之后,就好像没有吃一样,肚子里一点饱的感觉都没有。

1961年刚过完年,新学期开学不久。有一天我去上课,路上许多人莫名其妙地向我打招呼“叶老师,今天你好胖!”

我奇怪,自己怎么会胖起来了呢?

谁知没有几天,胖的人多了起来。这才知道,这是由于饥饿缺乏营养而引起的浮肿病。如再不引起重视的话,下一步就是死亡。

怪不得我总感到整天四肢无力,甚至爬一层楼梯中间都要歇一息,脸上和小腿上一按一个洞,再也起不来。

学校当局采取了紧急措施,为每一位浮肿病人每月增加一斤黄豆。

上海的父母,得知我患浮肿病后十分焦急,给我寄来了过年时好不容易省下的一块约一斤重的咸肉,和一条不知名的咸鱼干。

我将这宝贵的食品锁在柜子里,每到深夜就用削水果的小刀,割一小块放在嘴里嚼半天,然后香喷喷地咽下去。

也许就是这一块咸肉和一条咸鱼,再加上一斤黄豆,才拯救了我这条小命。

后来回沪探亲时,母亲问我咸鱼咸肉怎么吃的?

我如实相告后,母亲瞪大了眼睛说,都是生的怎么就吃呢?真是野人。

我这才知道咸鱼咸肉是生的,可当时吃起来就像熟的一样,好吃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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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随着饥饿的降临,我到保定不久就入冬了。北方冬季的严寒,又是不可避免的考验。

没有太多的御寒衣物,只能整天躲在办公室内烤火。好在二楼是办公室,宿舍就在三楼。

我与技工部的梅产松老师,同住一室。他是常州人,人很不错。南京电校毕业,年长我两岁。我们两个南方人,生活习惯相近。正年轻有点懒,主要怕煤气中毒,所以两人商定,宿舍内不生火炉取暖。

反正二楼办公室内火炉24小时烧着,泡在办公室看书写信熬到深夜才爬上三楼宿舍睡觉。

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北方不生火的屋内睡觉,是很冷很冷的。

从暖和的办公室走进宿舍,就像进入冰窟一样,冻得直抖。

我们每人只有一条被头,脚跟头用绳子像绑米袋口一样绑紧以免漏风,人就像睡在睡袋里。

一天后半夜,我们俩人都冻醒了。他爬起来,居然将木靠背椅压在被子上;也把我坐的椅子帮我压在身上。

然后,他钻进被窝对我说:“怎么样,暖热些了吧”

我和他此时真是饥寒交迫呀!

饥饿时期,有许多奇谈怪论和不可理喻的异闻。

首先,大喇叭里叫得震天响的“低定量、瓜菜代”。低定量,早已实现了。但是瓜在何处?菜在何方?

代食品是什么,谁出不知道,完全是空洞的政治口号。

其次,一些宣传材料,信口雌黄,空谈对待饥饿的办法。

在一次教职员工大会上,分管后勤的安校长大谈人不应该吃干饭的理由。

从胃容量、胃酸量、进食量以及食量表面积与酸液接触率等等,从而证明人只有喝一定比例的稀粥才最有利于健康,云云。

说得大家灰心丧气,叹气连连。

有一阶段,忽然刮起了“人造肉”妖风。

安校长便又宣传“人造肉”怎么怎么好,甚至比猪羊肉的营养价值都高。

可最后谁也没见到“人造肉”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见到学校里来了一辆牛车,车上装着长长的白洋淀水草,正在往食堂里搬。

据介绍,这种草只要煮一煮,加点盐,很有营养。可是盛到碗里没法吃,这是牛吃的草,人的牙齿怎么嚼得碎呢?

随着国家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情况在慢慢好起来。

食堂里蔬菜多了,购食蔬菜已不受限制,农贸市场也丰富活跃起来。

1961年6月底,保定电校放暑假。

学校安排我和杜尔滨、赵德章老师三人,带一个毕业班,去黑龙江牡丹江市第10列车电站实习。

第10列车电站,是一套从苏联进口的4000千瓦发电机组。

张增友厂长把我们3名教师安排睡在随车的卧铺车厢内。

在电站期间,我们教师的粮食定量也提高到30斤。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再加上电站的伙食比保定电校丰富,蔬菜里时常能吃到肉。东北的白高粱渣子拌芸豆煮的饭,和南方的大米饭差不多。

如果再有酸菜烧肉,那实在是太好吃了。因此,我的心情十分舒畅。



电站地处牡丹江市近郊一个叫“二家子”的地方,四面环山,离市区有一段距离。

有一次星期天休息,赵德章老师约我去爬山玩。他是东北人,对四周环境很熟悉,他让我带个兜,说山上可捡黄花菜。

于是,跟他出发了。

牡丹江市四周的山不是很高,像是丘陵地带,山坡平缓的往上升,有如逐渐升高的马路,越走越高。

当我们来到一处山坡时,我被眼前的景观惊呆了。满山遍野的不是大豆高粱,而是怒放一片的金针花,而且是野生的。每走一二步,就有一棵长在杂草中约有半人高的金针花。原来,东北人把金针花叫做黄花菜。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收获金针花的活动。

采着采着,两个人跑了不同的方向,相互看不见对方了。我怕迷失方向,便时常抬头认四周的环境并辨别刚上山时的路径。

咦!不远的山坡上蹲了一只狗,这山坡又没有人家,怎么会有狗呢?我吓了一跳,不会是狼吧?



于是边往回走一边激昂地大叫:“赵老师!老赵!有狼有狼!”

他听到我的叫声便马上回应。“别慌,千万别跑! 我来了!”

我见到赵老师后,便马上指给他看。他一看就说:“是狼,走!别惹他!咱下山。”

乖乖,这就遇见野狼了。有惊无险,要不是有这位老东北的稳重,真说不定有什么危险呢!

牡丹江市,整整一个月;这是我至今唯一的一次出关去东北,并住满了一个月的唯一东北城市。

1961年9月份,我在完成保定电校第一届三个班的教学任务后,又接着教第二届两个班动四、动五的《流体力学》。

因为只有两个班级,上课的任务自然比三个班级轻松多了。再加上有了上一年备课的经验和教案底稿,第二次再写备课教材时,也就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尽管如此,吃饱肚子仍是心中解不开的结。为此,产生了离开保定下电站的想法。

想法虽好,无法兑现,教师上课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别想动窝。

我就在这幻想中苦心经营到年底,就在这学期结束前夕,机会就像天上的麻雀一样,突然降临我的面前。

距保定电校约一公里处还有一个河北省电力学校,简称河北电校,这是一所1960年河北省刚筹建的新学校

此时的河北电校刚开始土建,目前只有几间简易的平房供办公和吃住。由于国家面临经济困难,原先规划的资金无法到位,基建早已处于停工状态。

因此,拖到1961年底,河北电校实际已到了关门倒闭的境地。

在此情况下,河北电校无条件并入保定电校。

这样一来,保定电校增加了师资力量。

这对我无疑是天赐良机。我便当机立断,向分管教学业务的邓仲岱副校长提出下电站的要求、

很顺利,校方同意了我的要求、河北电校并过来的我的同事非常高兴非常愿意地接了我的班,我也非常愿意非常高兴地逃离出保定……

两厢情愿,皆大欢喜!饥饿的教师生涯就此结束了。



作者简介 ‍

叶钧,1960年8月,从上海电校热能动力装置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保定电校中专部任教,先后完成两届5个班的《流体力学》教程。

1962年至1972年,任9站锅炉技术员。

1972年10月至1978年,任41站锅炉技术员,先后18年在列车电站的流动岁月中度过。

1978年后,调江苏太仓市劳动局。

1998年退休,高级工程师职称。

受到过的主要表彰

1964年,9站在武汉基地大修,被评为基地标兵;

1974年、1975年,胜利油田水电指挥部先进工作者;

1986年,太仓市劳动模范;

1989年,太仓市优秀党员;

2009年,太仓市优秀科普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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