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风中的残烛

 

华灯初上一家团圆的吃起晚饭的时候,城市的角落里还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只是在等待天国列车的下一班进站通知。这一等,也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哪一位上帝会原谅我们呢?”张玮玮在他的民谣歌曲里唱到。

上帝没有义务去原谅任何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而今天的题目,本身,就有些伤感。



昨天妻子突然的一通电话打乱了我们原本想要计划的旅行。

“外公的化验报告出来了,是癌症中期。旅行取消了。”

电话的那头,言简意赅、语气平静,一切就像时间的脚步——该来的总要来的。

我挂了电话,回想起年头还去看望过的那个瘦小而又倔强的老头儿——隆起的颧骨、锐力的眼眸、稀疏的白发、被西北地的风吹得黝黑的脸蛋、模糊的听力还有那一尘不变洪亮而又高亢的嗓音——只是眼前的这个“外公”不如几年前那般充满精神,如同一截燃烧殆尽的蜡烛,那枚火苗被风儿吹得微微颤颤;在冬天的阳光里,脸上却反而显得光亮了起来。

和自己的曾外孙一起在同样的位置合了照,对比前一年的照片,除了曾外孙长高的个子,老头儿依旧笑容满面,办开张的上下嘴唇中间塞着几粒层次不齐的牙齿,可是这一年的合影,外公面对着他的曾外孙显得反而和蔼可亲了起来,那种真诚而又幸福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递了祝福的红包给外公,他抽了两张顺手塞给了曾外孙,“没什么准备的,这个给你拿去买东西。”严肃了一辈子的老头儿,这时笑得有些尴尬略带腼腆,那种对于小辈发自内心的喜爱,难以通过僵硬的面部肌肉来表达,于是嘴角的微微一翘,亦是所有的满脸堆着笑了。

曾外孙年岁尚小,自顾自地跑去玩了。房间里堆满了老头儿不愿丢掉的各种废旧杂物和报纸纸箱,每次替他收拾,老头儿都会对着自己的子女一顿咆哮,“你们不要动我的东西!”一个人住的屋子,即使在过年的时候,如果没有中央电视台重播的春晚和调高的音量,即使堆满杂物的房间,依旧冷清。

老头儿脾气有些古怪,老太婆在老来伴的时候先走了一步,如今挂在房间的墙上,面朝着曾经的同床共枕,含笑九泉;纵然膝下儿女成群,可是也是各自成家,散落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每个礼拜,子女们轮流来照顾,烧菜、做饭、收拾房间,帮忙准备了一个星期需要的食物,女儿们还会贴心的嘘寒问暖一番,儿子们更多的通过聊天打发着每个周末无聊而又多余的时间。留下的食物,在平日里,老头儿自己开了煤气、热一热,凑合着饱腹一顿;洗好的衣物,老头也不讲究,穿得干净整齐就好;整理完的家务,老头也不会多说一个谢字,一个不顺心,咆哮的分呗回荡在2楼空旷的走道里。于是子女们每次还是会多说几句,老头儿也就照旧每次都咆哮一回。就这么吵吵闹闹,一大家子过了一大辈子。

一年我和妻子见她外公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每次我们都会准备一番。和外公一起坐在冰冷的房间,太阳只是透过阳台的窗户接济了几道吝啬的光。我每次都是话题的发起人,从健康到生活、然后跟着老头儿的思绪尽量凑满不到一个小时的陪伴,可是对话本就是一个过场,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不久。闲话家常,是一门技术活,考验的除了正常的智商更多靠的还是情商,对于面前这个固执、偏执又有些难以琢磨的老头儿,妻子往往都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偶然的插上几句说笑。我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猜测着老头儿下一步可能发生的状况,尽量避免可能引发不必要变数的话题,直到妻子说一句“时间不早了,外公,我们要先走了。”

外公和我聊天的时候,倒也精力充沛,家事不提,国事天下事倒是谈得头头是道,毕竟那些拍脑袋的事儿评论起来也就只要一拍脑袋,自己爽就好了。

然而,其实我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健谈的老头儿,他的内心其实也是孤独的,就像一截等待燃尽的蜡烛,说不定哪阵风吹过,就又开始一个新的轮回了。

这一次的探望,我也是照例和外公聊了会儿天。墙上的石英钟走着均匀的节拍,电视里的歌舞表演和指针走动的声音构成了我们的背景音乐,只有儿子不耐烦地这里摸摸、那里动动,我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是的,一定是在等待着一个结尾,就像很多剧情片的结尾那样,谢幕,再见,然后下次再见了。

妻子打断了我们本就没有营养的对话,“外公啊,时间差不多了,”后半句没有从嘴里跑出来,我知道,it`s time to say goodbye 了。于是我和外公同时起身,妻子给儿子穿上了外套,我习惯地做了一个留步的动作,刚要说出一些客套的寒暄,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其实眼前这个老头儿,又何尝不明白,这一切的探望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形式呢?然而,他究竟需要什么?对于一个年过耄耋地老人来说,或许过日子的意义已经没有年轻时候来的那么重要了——子女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子女、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生活从原来2个人的小家变成了一个大家,然后又各自散场,结成了许多新的小家,可是行将就木之前,自己却又回到了原点,孑然一身,曾经的执念或许只剩了最后的牵挂。欲望留给了还有热情的岁月、憧憬留给了尚在努力的青春,老头儿如今留下的恐怕只是对余下时光的重复和麻木了。如果尚有一点是他所期望,可能就是最实在的身体健康了吧。

“外公,保重!”我拍了拍外公的肩膀,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妻子教导着儿子和太外公说再见,外公还是犟着把我们送到了门口。转身下楼的时候,二楼的铁门“砰”的砸了一声,老头儿进屋去了。



华灯初上一家团圆的吃起晚饭的时候,城市的角落里还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只是在等待天国列车的下一班进站通知。这一等,也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只想祝福这截风中的残烛,外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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