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辋川集 I 孟城坳 :时间的流转与在场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辋川集》作于开元末年。王维中年以后,隐居辋川,过着亦官亦隐、啸傲林泉、隐避消俗的山居生活,与友人裴迪赋诗唱和,为辋川二十景各写了一首诗,共得四十篇,结成《辋川集》。





哈佛大学东亚系唐诗研究专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在《盛唐诗》一书中说,“收入送别、宴会及咏物组诗的一卷或更多卷的小集子十分普遍,但《辋川集》的形式却是新颖的”。

这是因为,王维和裴迪依次处理了一组拟定诗题,这些诗题以别业的各个经典为描写对象,合起来则构成对全景的有计划游览。

到了八世纪后半叶,这一集子获得巨大的成功,成为许多后出绝句组诗的模式。以至于这样一种模式,使得在审美感觉和思想情趣方面与王维有着巨大分歧的韩愈都折服不已。



王维在《辋川集》序言中说:

“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在此,我们所看到的,是辋川山谷诸个景点的排列,以及写这个集子的缘由——“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这些今天我们所谓的“景点”, 对于王维和他的朋友而言,却是一些具体的“地方”,是别业之周遭,是居留地之整全与发散,是闲暇时光之游与止,行与望。

凡二十处地方之绝句书写,并非一个外来人的诧异惊喜之作,而是一个主人在自己的这一片山中的随手而记罢了。

因此,这集子中所记下的绝句们,来自于别业主人一气贯通的生活。这种样态的生活,因为不存在外来游览者初临某地的新鲜与陌生,所以也就没有由于生活实际经验的转折,所带来的语言之刻意转折。

后人多以佛释此集中所写,诚然有理;但于诗人而言,皆忘却消融了……

孟城坳 :时间的流转与在场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新家与古木衰柳的对比,被包涵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中:

“新”之所意味的鲜亮、活波与生机,从“古”与“衰”之所意味的方面获得了显示。

但是,头两句之间,却并不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系,“古木”一句接在“新家”一句之后,很难说清楚是因为诗人的目光偶然所及、思路由此缘头而运转所致,还是因为这种对比与转折深深的隐藏在诗人的心底深处?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我们所看到的是:诗的走向,从古木衰柳之残枝败叶的缝隙中,滑向了存在于中国古典诗歌当中的某一种传统。

然而,当我读到王维的这一首诗的后两句,最初的联想,却并非是中国自身的那个诗歌传统,反倒是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的那句被人阐释烂了的第一句话: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



马尔克斯与《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初版

在这被人津津乐道的句子当中,我看到了存在于中国古典诗当中的一种信息。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用西方的东西来印证我们,反之亦然。这只是一点有趣的联想而已。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这两句所滑向的传统,王维用一问一陈述来表现。

这一传统,可以在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中》找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也可以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寻到它的踪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至于太白,更是把这一诗歌传统表现得最为直接,在《把酒问月》中,谪仙问: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

然后他说: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 月光长照金樽里……



这一传统就是——如同我们在刚才所枚举的那些诗人的句子中所看到的——:通过对未来和过去的呈交,来隐去在场性;

而这样却策略性地重新获得了或重新编织出了在场性。

懂得了这一点,也就懂得了中国人为何会在放浪、逃避、退却、隐逸、闲适、悲哀当中,在人生的“空”之中,却怀抱着对这一片山川岁月的陶醉与眷念,并由此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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