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菊》:第一章显赫家族

 

------第一章显赫家族------

赫家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大户,在这座城里家喻户晓。不仅因为他们坐拥熙松园,还因为他们有耀眼的背景——据说他们的基业占了哈尔滨的半壁江山。这是否便辞巧说?且看他们在各个领域经营的事业和充当的角色便可略见一斑:

赫氏家族是哈埠最大的地主,拥有全城三分之一的土地。赫家旗下经营房产、酒店、百货、酿酒、烟草、木材、粮油加工及进出口贸易等等。

赫家掌门人赫德吉,是整个家族的灵魂。不仅如此,他在当地也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他头上戴着各种名目的头衔,诸如:满洲哈尔滨特别自治会副会长,东省工商联合会会长,哈埠粮油糖协商会总会长,东省烟草华商联合会会长,东北木业事业联合会名誉会长等等……光看这些数不清的职分,就够让他驰名走誉的了。

赫德吉今年五十过一,中等身材,阔脸宽眉,表情沉稳,目光如炬。他是一个谨言慎行、不露锋芒、过目不忘,同时又极有远见、逻辑清晰、器宇不凡、神闲气定之人。赫德吉共娶了三房妻室,上堂有一老母,膝下育二男三女。

赫家如此声名远扬,坊间传说是因为赫家老祖宗为后代遗留的“福”。此说缘何呢?这得从二百年前提起。

据说,赫德吉的上六代曾祖是因乾隆皇帝的一纸谕书奠定了今日家族的财富根基。那是公元1764年大清乾隆二十九年。那时候哈尔滨一片芊芊莽莽,杳无人迹,只有松花江日夜川流不息。这片辽阔的塞北边陲一直是清廷封疆的闭关之地,除了守卫边塞的清兵,渔猎农耕的百姓寥寥无几。就在那年,朝廷下一纸谕诏,遣京师三千户八旗子弟开进白山黑水之间,为满族元祖发源地屯垦开荒。雍正年间早已有遣散京师八旗闲人去边外屯垦种地、恢复骑射、学习满语的计划。朝廷为了鼓励满人垦荒,给予了“跑马占地”的优待政策。名曰:只要他们愿意离京出关屯垦,就将无偿赠予土地。当时有两种方法占地,一种是骑着马在规定时间和地域奔跑,时间一到,马儿所经过的地方就归其所有。另一种是“箭射之地”,顾名思义就是用弓箭朝四个方向射出,在箭头的落点留下了记号,然后以点代面,东西南北四方箭射以里的土地就属于箭手了。其实,这个政策是不得不亟待实施的。当时的朝廷一直以来都延续着一个条文:只要满族人生了男孩,自然而然就由朝廷奉养。这样一来,随着满八旗人口的剧增,逐渐使朝廷入不敷出,难以承受。于是新政出台:八旗男丁只有当兵者领取粮饷,其他均去耕种土地。自顺治五年到嘉庆十七年的一百六十余年间,八旗人口大约涨了四倍,从入关初期不足十万增至四十余万人。生齿日繁与收入日绌不成正比,以至于“一分之产养数倍之人”的状况日趋严重,旗人的生活愈来愈捉襟见肘。当时的户部尚书梁诗正在奏疏中疾呼:“百年休养,户口众多,无农工商贾之业可执,类皆仰食于官。”所以,就有了前面提到的皇帝谕旨一说,即“遣闲散八旗人员赴边关屯垦种粮……”云云。

公元1764年到达哈尔滨开垦的人,一律为八旗满人。朝廷规定,汉人不可在边外拥有土地,在塞外开垦种地的汉人都是被旗人雇佣的农工。据这段历史推测,赫德吉的祖辈很可能就是封疆时期哈尔滨第一批开荒鼻祖。赫德吉是满族旗人,宗姓赫舍里,而且他还担任着哈尔滨满族宗亲会总会长一职。

关于赫舍里氏,在赫德吉府上正堂挂着的那幅“老影”里面,有名有姓地记载着这么一段:赫舍里·孰子,京师顺天府正蓝旗人。生乾隆九年,卒道光元年。乾隆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始离京师顺天府宛平县出征松辽边关,于乾隆三十年四月十五日终至松花江右岸拉林河及阿什河拉林阿勒楚喀属地。同年四月十七日携谕令至松花江南岸哈尔滨立箭占地为据,钦敬屯垦之先居皓首。

看来这位被记载的赫舍里·孰子,就是赫家尊称为的埠上第一人。赫家这位老祖宗在二百多年前因“跑马占荒”的那一箭,为赫家后代子孙占据了大片土地,可谓赫氏家族稽古振今的功臣。毕竟,后来的哈尔滨是一座连接东北亚的重要交通枢纽,亦是东北十三省举足轻重的大都市。

1897年,在晚清王朝的版图上,有一条“中东铁路”从沙皇俄国修到哈尔滨。这条铁路引来了无数中外商贾,哈尔滨几乎在昼夜之间沸腾起来,一个默默无闻的垦荒之地从此变成了繁华的“洋”埠。“土地”在中东铁路时期水涨船高,谁的地多,谁是大爷。无论俄国人、日本人、欧美各国人还是本土的中国人,都知道在哈尔滨淘金最发财的就是那帮地主了。此时的赫氏家族,以哈尔滨最大地主的身价,无可争议地成为全城当之无愧的鳌头。

有人说,俄国人从赫家手中买过去的土地,几乎是一座“城”的交易,难怪赫氏家族的金字塔越建越高满钵金辉呢。

赫家老祖赫舍里·孰子因为其子孙后代留下无穷福祉而后世流芳,因此每逢年节或喜庆大事,“老影”都会被从“祖宗匣子”里请出来。赫氏上下男女老少,都会跪拜“老影”面前感谢祖宗的洪恩。赫德吉长子赫山大婚,更要请出“老影”来了。满人自古重视男丁,因为江山社稷的缘故,男人的地位十分重要。

大少爷赫山娶亲,在赫德吉的心里是意义大于形式的。已经五十多岁的赫德吉未雨绸缪,盘算着在这次大婚的适当时机向外界透示一个信号,就是赫氏“大亨隆国际企业”的新接班人将借此亮相。赫氏王国要更新换代了,那么赫家与哈尔滨呼兰大地主关占海家的联姻就尤为重要。这两个家族势力的联合必将成为一座新的强大堡垒,这就是满族联姻制度的不破宗旨。

赫山的婚事从头至尾都由族中长辈拟定。这不单是豪门联姻一贯例行门当户对的原则,更是满族不与外族通婚的宗规。在赫家,只有一人能在赫德吉之上说一不二的,那就是赫德吉的老母肇氏。肇氏是最讲究门第族亲的人,没有她的认可,想进赫府大门做媳妇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如果不是在旗的满族人,最终还是进不去赫府的。肇氏老夫人在这件事情上,连自己的儿子赫德吉都不放过,否则,就凭赫德吉富甲天下的实力,娶个三妻六妾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提到赫家的肇氏老太太,她的身世可不简单。

肇氏本名爱新觉罗·熙玉,清王朝皇亲贵胄的后代,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二弟穆尔哈齐的血脉。确切说熙玉是清太祖第九代侄孙女。虽然在她父辈中并没出过什么名员大将,但好歹她的家父也是皇族,是系着黄腰带的人。故此,按朝廷对皇亲国戚的世袭罔替规则,这位亲王的后裔受袭的爵位是一等辅国将军。同治十年农历八月二十八日,在盛京城辅国将军爱新觉罗·旻芝的府上,一个女婴呱呱坠地,起名熙玉。熙玉是她父亲五十五岁时得到的最小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这位皇族格格在宽富广贵的环境中长大,深得父亲宠爱。她机灵漂亮,但又志骄气满。在她父亲方圆十几里的庄园里,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

熙玉的父亲旻芝在盛京(今沈阳)除了世袭的辅国将军爵位,还有一个尊贵的头衔:觉罗宗亲总族长。所谓的宗亲就是以姓氏为主体的祖宗体系,觉罗宗亲大多都是皇亲国戚。而在盛京宗亲总族长绝不能小看,因为东北是满族的发祥地,除京师的满族八旗之外,满族旗人多集中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盛京为当时东北的政经中心,也是朝廷巡抚等重要大员驻扎的府营。如此,觉罗(皇族)宗亲总族长在盛京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熙玉怎么会和赫德吉的父亲结亲的呢?这是一段佳话。

熙玉的父亲有一次偕同大将军和巡抚大人一块到边外各地慰问,以激励同族宗亲间的抱诚守真。爱新觉罗·旻芝与赫德吉父亲赫舍里·松麒的缘分就是在旻芝族长随铭安大将军巡视期间结下的。

赫舍里·松麒年轻时是一位戎马生涯的八旗军骑兵千户。光绪年间,在一次护送吉林将军铭安及众随从巡视边关回盛京途中,遇到大批马贼袭击。松麒在保护大将军的同时,又把被土匪掳去作人质的旻芝救出。在这次与土匪的交战中,赫舍里·松麒表现出了骁勇机智、枭俊禽敌的气概。此后,松麒特受清政府准奖,从副千户升为千户。旻芝被松麒从土匪手中救出后实为感激不尽,加之松麒的英俊相貌令这位辅国将军大人深为赏识。在得知自己的小女熙玉已对松麒情有独钟时,一个天赐良缘就这样结成了。从此,这位宗亲格格“下嫁边关”,也成了赫德吉母亲肇氏在家族中备受尊崇的原因。

肇氏老太太贵族血统意识很强,她的皇亲血统始终让她不可一世。即便在后来大清王朝已经覆没多年,民国革命的浪潮也难以吹进熙松园的高墙大院。进了那座大宅门,里面仍然一套套的皇族礼数。肇氏生来就是荣华富贵环抱着的公主,所以这位“末世皇族格格”的福气似乎是天经地义,她的一生都没尝过苦味道。

赫德吉对母亲是至忠至孝、尊崇不懈的。从赫府大宅熙松园的名字上,就能看出赫德吉是怎样对父母尽罔极之孝的。他父亲叫赫舍里·松麒,母亲叫熙玉,熙松园就由此得名。

熙松园的建造乍一看就是北京颐和园排云殿的缩影。别的不说,就园中的游廊、观景亭、水池,甚至有一座通向正堂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小“金水桥”,也都建在熙松园里。园中许多建筑的屋脊都是五光十色的琉璃彩瓦,到处透着朱轮华毂的威风。

从熙松园各个地方都能看出主人的崇圣之心,其中的内涵除了文化观念,就是对清朝掌政时代的缅怀。赫德吉母亲肇氏骨子里的皇族意识坚定,连喜欢的建筑风格都与慈禧如出一辙。为了这座熙松园,赫德吉孝思不匮,舍金施银,整整用了四年时间建成。

哈尔滨的地主们,靠着俄国人开埠哈尔滨,一一发了财。赫家是埠上最具代表性的家族。1931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在建立伪满洲政府之后,日本人对待满族旗人的态度还算客气。原因是,日本人认为满族是中国的贵族,何况伪满政府的满清复国“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就在满洲呢。自然而然,在满洲的满人理所当然把自己又当成“贵族”了。赫德吉的名望在伪满时期仍然声动梁尘,在哈尔滨的政商两界,日本人视他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肇氏老太太一直母以子荣,她在那峻宇雕墙之内继续沿袭皇家贵胄的礼节。府内上下的人在她面前都要跪拜施礼,家人每日两次得向她请安。在府里,这“规矩”一直非常严格地持守,没有人敢例外。这座大宅俨然还是一个“清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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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烈马惊魂------

暮色渐渐远去,熙松园在晨光中影影绰绰。这时赫府里的大座钟沉甸甸地敲了五下,余音绕梁,回荡在大宅深处每一个角落。

钟声刚停,就见大管家老海踮着脚步直奔西院的方向而去。老海的神情凝重,一会儿便来到西院。他在一座小楼前停住,往楼上看了看,然后抬手敲门……等了一阵,有一个声音在房内应承,门开了,是大少爷屋里的丫鬟桂儿。

桂儿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儿,眯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老海:

“海,海叔,是您呀……”

“嗯,再过半个时辰就把大少爷叫起来,记着点儿,别让他睡过了!就半个时辰,听着没有?!”管家老海压低着声调对桂儿说。

“嗯哪,俺记着了。”桂儿揉了揉眼睛,算是醒过来了。

这个小楼叫“九卿阁”,是为赫山娶亲专门在熙松园西院里新建的西式二层小楼。西院是位于熙松园西侧的独立庭院,占地有十多亩,里面共有五个宅子,风格都是俄式的。九卿阁建成之后,原来L字形的院子变成了U字形,这么一来,西院就与熙松园的“大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西院是赫德吉五个孩子住的地方,这里的气氛与赫德吉住的“明德园”大相径庭。明德园太盛气凌人,有种高城深池,让人怯步的感觉。西院这边倒是风景独好,满是翠绿清新鲜花盛开,就像一处异国的街景花园。院子中央有一个喷水池,三个婀娜多姿的天使托举着花洒,向四外的花草洒水,她们的样子在万紫千红的映照下栩栩如生。在花园的东南角儿有两棵结满果实的桃树,两树之间有一个秋千正随风微微地摆动,离秋千不远处有两把古铜色的铁艺休闲长椅很随性地杵在花丛中……

西院的异国情调甚浓,与熙松园那边的高不可攀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尽管这儿是浪漫的风荷丽景,可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原来是有三个黑幽幽的东西映入眼帘,就是压在那新盖的小洋楼上面的“九卿阁”门匾。这三个又黑又重的大隶书,让人觉着一阵八股的凉风吹来,显得与“洋花园”格格不入。

老海出了西院,径直朝熙松园的后花园走去,那里是摆喜宴的地方。

后花园的场景很壮观,大院里码放了八十八张八仙桌,每桌配有四把榆木椅子。老海在八十多张桌子,三百多把椅子中转悠了半天,嘴里叨叨着数着数。他查看了客人们的排位、送喜数的礼台、盘碗餐筷和斗酒的银具等等……这些他都要如数家珍似的一一过目。

赫府七天宴客,请来的人都是有说道的。就是说,赫家借着本府大婚之事除了承载巩固满人宗族的团结之外,也要趁此机会疏通拉近社会各界的关系。按规矩,第一天来的人大都是近亲近族的长辈,第二天是同辈和晚辈,第三天是城中的名流政要或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第四天以后就是与赫家常年保持关系的三教九流、各路云龙风虎之人等。赫家请来的宾客共有千人之多,这也难怪赫府的大管家海大川的眉头从一个月前就没松开过。这么大的事他哪能有半点闪失?已经快六十岁的老海也不是铁打的人,眼见他这些天下来,腿脚不太利索了。老海事无巨细地巡视了一番之后,脸上刚要露出一丝满意来,却又像想起了什么,赶紧从自己衣襟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哟,五点半了!”说着,他忙快步朝前院的大门口奔去。

熙松园大门口的门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二楼,顶层是一个观望台,其实就是闻风放哨的岗楼。

这时,管门的铁柱见老管家海大川走过来,便迎了出来。

“海叔,大溜子已经到了,说百来号子人都齐了,正在铁路街那头儿待命呢。”铁柱对老海恭敬地说道。

老海听了忙问:“大溜子人呢?”

正说着,门房里面又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冲着老海咧嘴憨笑着说:

“海叔,您看,俺们的人都齐了,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话了。”

老海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马上端起脸来正经八百地对他说:“大溜子,今儿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那头连赶车的加上‘吹把儿’一共是一百八十人,记住喽,是一百八啊!人数不够可不行,那不吉利。另外,你挑来的人不是来这儿混的,个个都得是好把式,是能卖力气的。赏钱我这儿一个子儿都少不了你的。但是,你要是把温鸭子赶不上架的人弄来充数,耽误了俺家的大事,到时可别怪我撸你个大把头。”

“嗯哪,海叔,哪儿能啊!”

大溜子出溜了一下鼻子,冲着老海咂吧咂吧嘴儿,点点头。老海杵了一下大溜子的胸脯接着说:“话我都说明白了,今儿个就把大少爷交到你手上了,这一路你得把大少爷照应好喽,回头还会多赏给你,听明白了没有?”

大溜子笑嘻嘻地答道:“海叔,您就放心吧,我啥时候给您老人家干过掉链子的事儿啊?再说了,赫家大少爷娶亲,我敢怠慢吗,今儿来的人个个都是精神头儿十足的纯爷们儿,没有一个是屎盆子里泡的鳖种。”

“好吧,念我也认得你十来年了,眼看着你混得像个人样了。这会儿你先到铁路街等着吧,大少爷等一阵儿就出来了。”老海说完,又急转身子向西院走去。

铁路街是哈埠秦家岗一带最气派的大街,而秦家岗又是哈埠政要豪门聚集的区域。说“铁路街”,是得名于当时的中东铁路局所在地,“中东铁路局”是当时沙皇俄国在哈尔滨的行政自治最高机构。因为铁路街上居住着城中最有钱有势的人,所以这一带常有警察巡视,普通老百姓是不容许在这条街上逗留的。但今天这一清早在铁路街上聚集了上百的人和马车,要不是赫家,谁还能有这个特权呢?警察看着这群农民们人鼎马沸的,非但没有吹胡子瞪眼,还都很客气。看来赫家塞给警察署的银子一定不少。

赫家迎亲的马队已整装待发准备赶往新娘子的府邸,就是位于哈尔滨以北的呼兰镇。呼兰镇离秦家岗二十公里,以马车的速度走一个来回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按当地迎亲的风俗,正午十二点钟前必须要把新娘子接到夫家,所以,赶路的时间并不太宽裕。这时,管家老海指着手中的怀表关照着大溜子,让他一定把控好车队的速度,计算全程往返的时间。

东北满族人娶亲有规矩,婚礼当日正午之前新娘子一定要被接到夫家,不能早也不能晚。如果早到了就在二里之外候着,晚到了就大不吉利。新娘到了夫家以后首先要行各种“过门”礼,礼毕,新娘子要在新房里休息一个时辰,俗称是新娘“坐帐”的时间。在“坐帐”的同时要“开脸”,换衣裳、换头型还要喝一碗“定心汤”。迎亲这天的喜宴是在午后申时开始,即“夕食”。等到隆重的拜堂仪式结束以后,各宗族长辈入席赴宴,年轻的叔侄姑嫂们会在宴席之后等着闹洞房,一般会闹腾到午夜时分。

铁路街传来了一阵脆亮的铜锣声:“呛!嘁哩咣当呛!呛!呛!呛……”于是,清晨的城市在一片人欢马啸中被唤醒了。这时候,新郎赫山已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随迎亲的马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哈尔滨入秋的早晨已有丝丝的凉意,花草上披挂了一层薄薄的霜凌。然而,迎亲的队伍一派红彤彤、热烈烈。虽然秋凉乍到,怎奈人欢马跃、喜溢眉梢。这时,一轮升腾的旭日,泛着初霞高高地挂在了当空。

迎亲的车队一共有五十六驾马拉大轿,光彩轿就有八抬,花轿四十八抬,场面声势极为壮观。据说迎亲的彩轿和花轿在“数字”上大有讲究。首先轿子总数一定取偶不取奇,那是代表着吉利。彩轿和花轿有等级之分,彩轿是新娘坐的,花轿是娘家人坐的。彩轿在这里象征着鸳鸯珠殿、富贵荣华,花轿寓意着吉祥如意、万事顺遂。赫家取轿子的“数字”顺序为:八四八,代表着四面八方福禄满至、新人新禧、万事百合。

五十六抬马拉大轿里面,有一抬最打眼,那是给新娘子坐的彩轿,取名“鸾飞凤舞”。这抬“鸾飞凤舞”上面全是漆红挂金,画着祥和牡丹和喜鹊双飞的图案。它用了上万个五彩玻璃球串成五龙五凤,装饰在轿顶的四柱上。轿子的周围挂着金、红、黄、蓝珠子编成的彩屏,当轿子走动时彩屏一掀一掀地发出悦耳的叮叮声,好听又好看。彩轿顶端的四个柱子各装有漆红画绿的小角灯,看上去五光十色非常绚丽。这抬大彩轿是由三匹壮马拉着,老远看去就像早前宫廷里的皇后妃子出游时坐的凤凰轿,着实抢眼。

迎亲的车队由一百多匹红鬃蒙马组成,它们洋洋洒洒地在大街上足足拉开有两里多地。

队伍里的“吹把儿”和赫家府上的男傧相们穿戴得很隆重。男傧相穿的是满族人左右开衩的黑底长袍礼服,上面绣有红黄蓝白的吉祥印,头上戴着丝质的六合瓜皮红缨帽。“吹把儿”们头上扎着白毛巾,穿着对襟儿白布马褂,黑色偏裆大马裤,腰间系着红绸布。

队伍里有十来个女人,她们都是赫家的婶子姨娘,是代表夫家的女傧相。这帮女人穿着十分讲究,个个肤红色嫩、丰容盛鬋,一看便是过着上好日子的满族贵妇。这些婶子姨娘都梳着满族妇人传统样式的两把头,上面别着如意宝石的扁方儿。头顶上插着珍珠玛瑙、珊瑚珠玉做成的各种头簪,像是挖耳子簪、珠花簪、凤头簪什么的。她们身穿色泽鲜艳的绫罗缎高领五分宽袖旗袍,上有五彩丝线绣的吉祥花样。每个人的颈子和腕子上都戴着翡翠珠链,脚上穿着木质马蹄底绣花鞋,手中各拿一枚真丝绣花大手帕。每当锣鼓响起来时,这些婶子姨娘就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踩着鼓点,笑嘻嘻地扭起了丰腰硕臀。好在东北的秧歌对身材并无苛求,只要扭起来就算行了。

最热闹的要数走在前列的锣鼓阵。八十八人的“吹把”,四人一字排开,共二十二个列队,那“吹把”的方阵有二百多米。吹官儿嘴里开始吆喝起令儿来,令儿一出口,跟着就是一声响亮的开道锣。于是,只见八面大鼓、弯脖号、大号、小号、伞儿、扇儿、大镜、二镜、朝天镫、喇叭等等,一股脑像开了闸的江水,冲着天空放声齐鸣。

迎亲的队伍锣鼓喧天,山鸣谷应,引来了哈埠百姓一路观潮兴望。的确,今天迎亲的排场在哈尔滨也算史无前例的,能拉起这么大的阵势,除了赫家,在城中能与之攀比的人凤毛麟角。

看到如此排山倒海的迎亲,就知赫家为大少爷娶妻下了多少的功夫。赫山娶的这个媳妇,是由赫德吉和他的母亲肇氏老太太“指婚”定下的。联姻的亲家前面已经提到是实力可观的大家族,而且还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满族大将军之后。

大少爷赫山,生于民国六年(1917年),天津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定这门婚事是这年夏天他从天津回哈时,到他娶亲,一共就两个月时间。他的那位“指婚”媳妇,从纳采到告期一共与自己见了两个半面,而且那半面还是去丈人家送彩礼时,赫山隔着一扇掩着的门缝看到的,而他的未婚妻也正好在门背后偷看他。这桩“指婚”的婚事对于在天津读大学的赫山来说,有些憋屈。恋爱的过程完全没有,两个人说上的话不到三句。这听上去实在太古道,少了民国青年的风华。然而,在赫氏家族以“族“为重的强势之下,有谁还能叫嚣恋爱自由或是爱情至上呢?在赫家,婚姻是什么?是以家族社稷为先的承命。赫家祖训严明,即便大少爷在学校有过红颜知己,那也只能随风而逝。想做赫氏家业当然的继承者,就不可舍本求末。这就是赫山作为赫家的长子,必要弃情遗世的不二之路。

赫家选亲的宗旨必须秉承满族贵胄的血统,而且要持守“满汉不通婚”的不破之规。大少爷赫山可谓是家风中又一个奉令承教的人,赫家的男人不能娶汉族女子为福晋,即便是如花似玉的汉族女人,就是做妾,也难被赫家接纳。在这一点上,就连熙松园权重如山的赫德吉,也无法冲破条规。在肇氏老太太的严格把关下,无论是儿媳还是孙媳,一律严诫甚之。就如这次选孙媳时的“屡六礼”中,所涉及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等事项,肇氏都要逐一过问,不得闪失。

迎亲的车队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说着就来到了埠头区滨江路段,此时就要过松花江西岸了。滨江路有十几公里长,是由东向西的一条沿江马路。这条路很著名,是让本城百姓引以为傲的地方,她是哈尔滨建埠的象征,也是北国之都与松花江之间异曲同工的胜景。

其实,从秦家岗到呼兰镇完全可以取直径走,可是这一大队人马却在滨江路绕行。为什么要绕着走呢?原来滨江路对赫家来说意义重大,它是赫氏祖上发家的原始地段。赫家要在这喜庆之日,隆重地告慰他们的祖先,以示光宗耀祖之意。当然,在滨江路段晃荡一圈,不仅是他们光宗耀祖的一个方式,也借这一块先祖亡灵的宝地保佑赫家诸事平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给这场迎亲添上了意想不到的戏剧性。

“吹把儿”经过了一袋烟儿的歇息之后,又一轮的鼓乐齐鸣即将掀起。马队中有人扛着旗谱,来回摇撼为了引人注意。原本“旗谱”是为迎亲的车队烘托造势的,可猛一看那旗谱,弄得有点邪乎,就跟清军将士上疆场的阵旗一模一样。虽然上面写的是“赫关联姻大喜”,但还是让人觉着有“迎战”的味道。那面虎视眈眈的“阵旗”摇来晃去在空中啪啪直响,弄得好像不是迎新娘,倒像是应一场战役。

正在马儿行、旗儿飘的时候,从滨江路西段方向驶来了一辆白马拉着的四轮厢车。那车上的车夫端坐在车厢外面,一动不动地挺着腰板儿,手上握的马鞭耷拉在马屁股上。车夫的眼睛半睁半闭,乍看像是一个蜡人儿。前方轰轰烈烈涌来的人潮,似乎对这车夫的感官没起作用。拉车的那匹白马更是机械般的悠哉游哉,迈着方步朝着人群方向而来……

这时,迎亲队伍里的那个吹官和旗手兴致大发,俩人嘀咕了几句之后,都撸起了袖子,大喊一声:“起锣喽!”瞬间,又是一波摇旗呐喊,锣鼓喧天地震动了起来。

在离热闹的人潮不到百米的时候,对面迈着方步的白马突然扬起头对着天空嘶叫了一声,接着,这辆厢车开始跳动起来。白马被突然奏起的锣鼓声惊厥,又看到眼前有一面不停摇晃的旗子,这匹白马一下子被激怒了。它就像踩到了电门一样,两脚猛地腾空跃起仰天长鸣一声,随后撒开四蹄朝着迎亲的马队冲将过去……

车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惊住,他伸长了脖子还没有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他这才睁大了眼睛,只看到前方红彤彤的一片,人潮、马队轰轰烈烈……这时他意识到了状况的紧急。

狂奔中的惊马瞪着血红的眼睛,鼻子里喷发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那面“赫关联姻大喜”的“阵旗”失控地冲过来。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车夫再有半点迟疑了。他看到前方不到十米处有一个岔路口,在那里可以向右转驶进一条小路,只有转到那条小路上才能避免一场可怕的灾难。于是,他拼命地拽住马的缰绳往后拉,一边吆喝着,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马鞭。狂奔的马离岔路口只有四五米远了,可是惊马哪里还肯听车夫的指挥。那马的鬃毛怒张四溅,冲着那面张牙舞爪的“阵旗”不断地嘶叫……

这边厢的锣鼓还在敲着,人们踩着鼓点儿扭着秧歌,没人意识到有一匹惊马正朝着他们飞奔而来。终于,人群里有人尖叫了起来,而此刻,惊马离他们只差十米之遥了,这时候,人潮大乱,锣鼓声、惊叫声混成了一片。

车夫手忙脚乱,再也无法控制那匹脱缰的惊马。

“啪!啪!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三声脆亮的鞭鸣,一条五米长鞭凌空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下,迅速形成了一个环状。那弧形的环儿快速地旋转着,就像从天而降的罗盘,一点点接近惊马的头,并在它的头顶打着转转。惊马好像感觉到了头顶上有个东西,猛然仰起了脖子,两只前蹄跃向空中。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悬在空中的“罗盘”不偏不倚迅即套住了马的脖子。紧接着,这条长鞭被人向右后方用力拉住,马的脖子被环扣牢牢地套住,只能顺着拉扯的方向转过头去。惊马终于掉转了方向,拐进了一条岔路口。在掌鞭人的控制下,惊马好不容易放慢了速度,吓呆了的人群这才渐渐地从惊恐中清醒过来。这时,有人注意到在惊马的右侧,一个身材健硕、威武英挺的年轻人骑在一匹深棕色高头大马上,看来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那匹惊马。过了一阵,惊马终于停了下来。那个年轻人从自己的马上跳下来,熟练地将马缰绳从车夫的手中接过来,用手轻拍抚摸着白马的头,好像是在安慰那匹受惊的马。

赶车的马夫浑身是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跳下车来,连忙向这位救命恩人致谢。

“大,大少爷,真是太……太谢谢你了,多亏了你呀,不然就,就出人命了呀!谢谢大少爷了,你真是我,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车夫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施着谢礼。而那威武的骑士见车夫躬腰施礼,反而神闲气定地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免了客套。就在这个当口,忽然车厢里有人说了话:

“秦叔,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猛地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慌忙回过身去,拉开了紧关着的车厢门。随着车门被拉开的一刹那,一张倾国倾城、仙娥冠玉般的脸庞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下……

她,身穿一件米色连衣裙,裙摆和胸襟都绣着紫色的洋菊,腰间系着一条淡紫色皮带。在她的颈子后面有两根黑黝黝的辫子被一条天蓝色的发带系着,并编成一来一回的两个圈,仿佛云髻绕峨。

姑娘非常年轻,高雅娟秀,气若幽兰。她的额头闪动着几颗晶莹的汗珠,看来刚才的险情使她惊魂未定。她的眼神十分娇美,带着一堆的问号,满脸错愕的样子。看来,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让她云里雾里弄不清缘由。

“秦叔,发生什么事情了?真把我吓坏了。”姑娘忽扇着一对杏满半月的大眼睛问道。

“小姐,没,没啥事,都过去了。你没磕着碰着哪儿吧?是咱家的马毛了,多亏了人家大少爷呀,要不是他帮忙,咱俩可都撂在那儿了……”车夫说着又转过头去给那位英俊侠气的年轻人行谢礼。

这边,尽管车夫一个劲儿地道谢,可站在马车前的这位勇士却没了先前自若的神情。当他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位女子时,已然旁若无人,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张令他惊愕的美人脸。

姑娘顺着视线望向秦叔说的“大少爷”。只见他方正的脸盘,浓浓的双眉,一头黑发连着两端性感的鬓角。他肤色白皙,配着一对儿神秘又有些忧郁的眼睛。这男人身材修长,还算魁梧,并且相当英俊。他穿着一袭新郎官的红缎长袍,头上戴了一顶朱红宝石的六合黑底丝绸帽。

新郎官的表情有些不知所以,面前的女子好像仙女下凡,他完全被惊住了。那姑娘真是生的粉面青蛾、皓齿星眸,差一点就让他身不由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刻,他真的不确定他是在梦中惊见绝代佳人,还是一时的目乱情迷?

这位赫家大少爷,终于在一声马嘶中清醒了过来。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表情,那是一种从惊厥中被无奈唤醒的神情。

“哦,没什么,你快看看你们小姐有没有受伤吧。”赫家大少爷对车夫回答说。

车夫见车厢里的女子没有大碍,脸上现出了喜悦,于是对姑娘连说:“菊香小姐,你没伤着真是万幸,万幸啊!咱们要好好谢谢赫家大少爷呀!”

“秦叔,”姑娘眨动着湖水般的眼睛望着眼前的赫家大少爷,话对着车夫说道,“想必咱们耽误了这位侠士的大事情,人家今日是在迎亲,却偏偏遇上了惊险。我们除了要真心感谢,还要为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说声抱歉呢!”姑娘的话音轻柔可人,大少爷听了反倒不知怎么表达。他看着姑娘,眼睛里闪出一丝深邃不透的神情。

“先生,我们耽误您了,希望不会影响到您的心情。我,我知道,今日是您的喜日,让我再一次说声谢谢了,同时也表达我对您新婚的祝福。”这话犹如一股清泉从姑娘的口中流出。

“哦,啊?嗯……”大少爷动了动嘴唇,想要对姑娘说什么,可是,他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欲言又止。

这时后面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大少爷!大少爷!”大溜子呼哧呼哧地边跑边说,“大少爷,怎么样了?都没出什么事吧?”大溜子看了看赫家大少爷继续说道:“大少爷,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得抓紧赶路了,恐怕时间不赶趟儿了!”

大少爷朝大溜子点点头,纵身一跃上了马,那马儿仰起头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正要起步的时候,突见赫山勒住马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对着姑娘说道:“小姐可是本地人吗?”

“啊?我?我吗?……两天前我刚来这儿的……”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住了,因为她猛然看到了一种让她无法名状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有一枝弓箭朝她射来。她突然意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时,她听到那马背上的男人又说道:

“我叫赫山,今日幸会,小姐多多保重!”

姑娘眯起眼睛仰起头来,在强烈的阳光下,她看见那高大的身影就像站在她的头顶之上。

“哦,我……我叫梁菊香,认识你很……”

“啪!”

一声脆亮的鞭响把姑娘的话音打断,接着那匹高大的骏马和骑士已随着众人扬尘而去。远处,锣鼓继续响起来,欢闹的声音在大街小巷再次回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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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女频免费小说 《风中菊》

作者:霏霏
小说现有字数:35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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