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竹林里的超级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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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曲《酒狂》，相传为阮籍作曲）

一

竹林七贤是七个人，七个人经常排名次，但无论哪种排名，阮籍都是老大。

        嵇康紧随其后，他们哥俩最好。七个人常常聚会畅饮，情绪到了，嵇康弹琴，阮籍长啸，琴声悠扬，啸声激越，堪称魏晋的超级男声。

嵇琴阮啸，是中国最早的配乐男高音，此后琴与啸的交响，便成为文人心中的绝配了。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就是对前贤的致敬。

（绘画——嵇琴阮啸）

啸这个字今天还在用，但啸究竟是种什么声音，我们已经很难领会。古书里，阮籍在啸；小说里，侠客在啸，可是如今，这种发音似乎失传了，我们随时可以听到“吼”，听到“嚎”，但就是听不到“啸”。汉语词典说，啸是一种清越的声音。然而大自然的鸟兽可以清越，人何以清越呢？我觉得，那种声音，是来自心灵的呐喊。

在古人的描述里，阮籍是很有表演天赋的。首先，他会长啸；其次，他“能为青白眼”。对不喜欢的人白眼，对喜欢的人垂青，这人人都能做到，为啥阮籍的“青白眼”被特别指出？只能说明他的眼神太到位了。

比如某一天，嵇康的哥哥嵇喜来串门，阮籍一见他，白眼立刻就翻起来了，因为嵇喜这个人是个官迷，俗不可耐。嵇喜见他如此，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悻悻地走了。没过一会儿，嵇康来访，阮籍这才将白眼放下，青眼相加。

嵇喜在时，阮籍居然一直白眼，这眼神，这演技，估计小胖小岳岳们都弱爆了。

二

有关阮籍的八卦很多，除了和男人的，当然还有和女人的。

阮籍有个嫂子，她有一次回娘家，阮籍特意去送她，还跟她吃了饭。这事放在今天微不足道，可在当年，这是天大的事情。当时男女授受不亲，而叔嫂关系尤其微妙。于是有人质疑阮籍失礼，结果阮籍回了句：礼岂为我辈设也？请注意，他不说“我”，而说“我辈”，意思是，礼教这东西哪管得了咱们啊！这下好，一句“我辈”，把质疑的人也给绕进去了。

阮籍喜欢喝酒，邻居有个小酒馆，当垆的是个美貌小媳妇，人称美酒西施。阮籍没事就去，一去就醉，醉了就躺在小媳妇旁边睡觉。酒馆老板一开始大吃其醋，又不好发作，就在一旁偷偷观察，结果发现阮先生醉翁之意只在酒，才彻底放了心。

（书画——阮籍醉卧）

不过，可不能说阮籍对女人没兴趣。他还有个邻居小美女，没出嫁就病死了。阮籍与她非亲非故，平时也没有来往，但他竟然前去吊唁，当场大哭，哭痛快了才走。

他是暗恋这位姑娘吗？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在封建礼教横行的年代，阮籍此举可谓惊世骇俗。但无论别人怎样批评，他都不当回事，他似乎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他也许暗恋那位姑娘，也许只是为她的早逝而心疼，但不管怎样，死是你的事，哭是我的事，两不相干，两不相欠。

世间的爱有两种，一种是柏拉图，一种是西门庆，但凡称得上爱情的，或两者混杂，或必占其一。从阮籍和几位女子的故事看，如果他曾经爱过，那么他一定是“柏拉图”。

在《世说新语》的任诞卷里，阮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可是我们要知道，娱乐圈里八卦最多的明星一定不是最荒唐的，而是最有名的。假如你是个小角色，你的八卦根本没人关心。所以，阮籍是魏晋八卦之王，只因他是大人物。

三

阮籍生活在魏向晋演变的时期，此时非常敏感。司马家要得到天下，就必须收拾曹家，而和曹家密切的人里面，一部分要干掉，一部分要争取。

在司马昭的统一战线里，阮籍是个关键人物。因为他是当代文坛主将，而他的爸爸阮瑀曾是曹操的秘书，亲信。嵇康娶了曹操的孙女，成了曹家的人，这人没戏了，司马昭就想和阮籍攀个亲家。阮籍知道媒婆要来，就赶紧喝酒，说媒的天天来，他就天天喝酒，结果一连醉了两个月。

司马昭越心急，阮籍就越是和他打太极。

司马昭请他品评人物，他顾左右而言他；司马昭请他当官，他上任就辞职，最长的一个是步兵校尉，据说还是因为那里的厨房酒特别多。

阮籍打太极，就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以痛快的长啸来舒解郁闷，又以一种放诞的行为表达谨慎。所以在那个极度恐怖的乱世，他是罕见的能够寿终正寝的名士。

当然，这种自我保全是一种本领，可也不是没有遗憾。

比如在那个属于嵇康的刑场上，阮籍缺席了。嵇康以一曲《广陵散》完成了他宁为玉碎的绝唱，那一刻，他遗憾没能传授一位痴心学琴的晚辈，却没有想起这位竹林里的老大哥。

1700年后，金庸先生试图弥补这遗憾，他让刘正风以萧代啸，将司马昭换成左冷禅，在“名门正派”的刽子手们众目睽睽之下，与魔教里的知音曲洋合奏了一曲《笑傲江湖》。

四

不过，国人崇拜英雄，但更看重善终。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因此后人对阮籍极其推重，《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号“梦阮”，据说这个阮，就是阮籍。

比曹雪芹再早几百年，施耐庵、罗贯中师徒俩，没准也是阮籍的粉丝。因为在他们的《水浒传》里，活得最潇洒的一位好汉，恰恰也姓阮。他是阮氏三雄之一，活阎罗阮小七。



（金圣叹评水浒，阮小七是上上人物）
 整个《水浒传》，我最喜欢的就是阮小七。他因为晁盖的号召当了草寇，招安之后视官府为狗屁，最终居然全身而退了。在108位好汉里，他还是唯一穿过龙袍的人。

而在晁盖招呼阮氏兄弟出山时，阮小七的表态，也一度是我在职场中的信条。当时他踏在船头，拍着脖项道：这腔子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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