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秀》:4. 同学们之一

 

------4. 同学们之一------

纽约时装学院是一个典型的国际化学校。我上预备班时,班里有三分之一的白人,三分之一亚裔,另外三分之一有一半是黑人,另一半常常判断不准──要么是混血,要么是因浓妆艳抹而让人无从猜起。比如有一个叫爱琳娜的女孩,黑发黑眼,鼻骨高挺,鼻孔穿环,常穿超高跟皮靴,紧腿花裤。看她的眼睛,绝对是亚裔,装束打扮也可以在学校的很多日裔女生身上找到参照,因此我猜测她是日本人,或者也有可能是早期香港移民的前卫二代。

但在学校里,你虽然觉得某个同学长着一副移民面孔,可要想问清她面孔的确切来源,却不能问她是哪国人,而只能问她是从哪里来的。有的同学会回答说,她是从缅因州或加州来的。这么回答的人倒不是成心,而是因为,要么她生下来就是美国公民,要么早就归化了,不太能理解你问题里的“世界”或“种族”含义。如果你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那你就还要刨根问底一下──你家人是从哪儿来的?

我一直想问爱琳娜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那时我们课上用的缝纫机,由于使用年头、保养方法、使用人的习惯等不同,机器跟机器之间常有好用和不好用的差异。有的机器实在快得不行,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轧出来的针脚比蚯蚓还婉转。学生一般没有固定座位,因此能抢到哪台机器全凭你的运气。我常常早去十分钟,试几台,挑一个离老师近的台子坐下。有一天爱琳娜到得很晚,先在另外一排坐下,踩了两下机器,又拎着工具箱换到那一排的末尾,又踩两下,又拎起工具箱。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后,看见我对面的台子是空的,最后挪了过来。

不料,那台机器的针是断的。她轻轻叫了一句“Shit”,恰好这时技工老师傅进来检修机器,她忙举手叫他。那个老头最爱教训人,看见食物带进屋,甚至一瓶水从书包里露出来,他都要大吼小叫,没收了事。看见针断了,就更是火气旺盛──“真不懂,为什么会把针搞断!天天断!你们知道学校为这些机器每年要花多少钱吗?”爱琳娜朝我撇撇嘴,站他身边看他换针。

师傅走后她自己续上线,可机器一启动线就断,接好再启动,又断了。几次下来,她没了情绪,又轻轻骂起了“Shit”。虽然我也是平生第一次使用工业缝纫机,但我一直觉得跟任何缝纫机都有缘,便问她是否要我帮忙。她黑亮的眼睛闪出意外的喜悦,立刻说,“哦,那就太感谢了。”没用几秒钟,我就帮她修好了机器。她感激地拍手,又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亚裔同学啊。”

听话听音,那她一定不是日本人了。

课间休息时,我终于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她说,“法国,我是从法国来的。”

我在立体裁剪课上,碰到一位叫由纪的韩国同学。她家住康州,每天要花四个小时在往返上学的路上。常常迟到不说,头发也总是来不及梳,一整天都戴着一顶帽子,让人替她热得发慌。我们都劝她搬到学校宿舍住算了,不知能省多少时间。可她说不行。她老公在康州上班,她每天五六点放学,赶到家八点多,还要给老公做晚饭;做完晚饭还要做老公第二天中午的便当,每个星期四还要给老公全办公室的人做周五的聚餐饭──寿司。她说这些时总是笑眯眯一副可爱的样子,可我们都很替她辛苦。

唉,难怪很多美国男人会为韩裔女子发狂呢。我家廖老师教过一个在华尔街工作的美国学生,总说韩国女孩子让他心碎,最后竟真的为找心碎去韩国工作了。中日韩女子长相算很相像,但分辨起来似乎又不那么难。有一次我在布店里逛,碰上个非要知道我是哪国人的男销售,猜了两次没有猜对,最后竟说让我看看你的脸。脸当然是不能乱看的,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看我的脸,就让他看了。他说,嗯,你肯定不是日本人,也不是韩国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化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判断标准。我的日本女同学的脸总是涂抹过,即使没有涂抹过,也像涂抹过一样;中国女同学的脸则大多一点都不涂抹,看着也的确像是没涂抹过;而韩国女同学虽然涂抹过,却看着像没涂抹过一样。还有性格,日本女同学精致但有时不免过于自爱,不大合群;中国女同学自尊但不免过于刚强,也不大合群;只有韩国女同学好像个个生得至刚至柔,而且她们自己跟自己合群有时就够了。

像由纪这样又有艺术细胞又能操持家务的韩国女性,我工作后见识了不少。

* 温馨提示: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111712 在手机上阅读完整章节!

------5. 同学们之二------

第一次跟这么多不同背景、不同肤色的人打交道,实在说,要适应,很多时候是要淡化自己的背景和肤色的。比如不能总是保持东方人的含蓄,而要学会随时随地直截了当地说话,尤其是说“不”字。这在当时就像一门必修课,等到工作以后,更觉得这是为我踏入这个行业垫的底。

记得第一年上缝纫课,我喜欢课下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儿,多踩几趟缝纫机,好对得起我靠打工赚得的学费。留在教室里的常常还有几个黑人同学,她们在课上做不完作业,总要留到课后。叫瓦娜的那个第一次来问我问题,就发现了我的“聪明”,于是不客气地让我帮她做作业。另一个叫桃丽的看到以后,也过来找我帮忙。我欣然应允,助人为乐本来就是我们民族的美德嘛。但渐渐地,她们上课连努力做做的样子也放弃了,都要等到下课交给我。如果我下了课就走,她们竟开始露出不悦,后来干脆不让我走。如果必须走,我倒像做错了什么,要一个劲跟她们道歉才心安。

熟了以后,我知道她们几个都来自非洲。啊,非洲,“水深火热”的非洲,于是不免对她们很是同情。我们上课需要购买很多“辅助材料”,比如打版纸,muslin,刀剪针线……学费虽然不高,但几乎每堂课都要买材料,加起来的费用就快让学费加倍了。一个缝纫机上的“拉锁脚”要十几美元,一把锯齿剪要二十多,更不用提那一整套形状各异的钢尺,哪个都要十几二十元。甚至针头线脑都要从头买起,因为从国内带来的线,或是中国城摊上买来的线虽然便宜,但许多机器,包括包缝机、纽扣机等一概不认,一上机就断,因此必须买老师指定的品牌,而指定的品牌在学校商店里一团就卖二美元。还有版样线,每堂课少说也要两三码。因此,上缝纫课的第一天,按老师吩咐往楼下商店跑一趟,就花光了我两个周末打工的收入。

第一次上实物缝纫课,瓦娜对我说,她忘了买打版纸,能不能管我借一码。我刚好剩了些就借给了她。

第二次上课用muslin做领子和兜,瓦娜又说,她上堂课剩的muslin不够,能否管我借半码。我正好又有剩的,就说拿去吧。

第三堂课车拉锁,所有机器都要换上“拉锁脚”。我们跟着老师做的时候,瓦娜动也不动。我做好,刚一剪断线头,瓦娜立刻问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拉锁脚”一用。我第一次说了“不”,真的不行,然后向她解释我还要用,以及为什么还要用。下课以后我整装回家,瓦娜看见忙叫我,“哎(她们大多不会叫我的中文名字),能不能把你的‘拉锁脚’留给我用,下次上课还你。”

下一次上课,她见了我,却只字不提“拉锁脚”的事,我看她机器上仍安的是我的“拉锁脚”,便说,“我可以把我的‘拉锁脚’拿回来吗?”她好像这才想起那不是她的,很勉强地从机器上取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不愉快了,却又不愿表现出来伤害她们,便含蓄地采取躲避法,比如一下课就走,感觉什么东西她们有可能会借就拼命用个不停,上课也不早来了,想等她们坐下后找个离她们远些的座位。也许是意识到了我的冷淡,瓦娜和桃丽不那么经常地要求我帮她们做作业了,有时我下课就走,桃丽也只是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望着我,我呢,虽然狠狠心拔腿走了,可心里却并不轻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们还管我借东西,我就觉得是她们非借不可,心一软,锯齿剪,用就用吧,线,用就用吧。手缝课开始以后,她们又开始借针。我开学时买的一包二十根针,课上到一半,只剩下了四根──因为说是借,其实她们从来没有还过。只剩下两根时,桃丽有一天又来借,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希望你借走了能还给我1桃丽吓得当即住了手。

做开襟衫时,老师布置我们课间去商店买一排纽扣。我看见瓦娜和桃丽坐在教室里不动,便预见到一会儿会是什么情况。果然,课上了一半,听见瓦娜问我们班上唯一的男同学莱斯利:“你有没有多余的纽扣借我几粒?”

莱斯利说:“对不起,我只能借给你一粒。”

桃丽于是转头对越南同学碧碧说,“可不可以──”

碧碧头也不抬,说:“No。”

我以为桃丽从此会不跟莱斯利和碧碧讲话了,可学期结束时,他们竟搂得紧紧的照了结业照呢。
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111712 获取完整内容!
----------
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生活时尚小说 《内秀》

作者:西川
现有字数:9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12月21日
----------
温馨提示:如何阅读完整内容?
方法一:点击下方 “阅读原文” 链接去读小说“内秀”后续完整章节!
方法二: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优美小说节选),回复 xsd111712 阅读后续完整章节!


    关注 小意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