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港口.第1部》:第七节

 

------第七节------

几头毛驴行进在北戴河金山嘴的硝壁与岬石中间。在骑行人的眼中,碧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轮红日洒下万丈光芒,倾泻在海面与岩石之上,给整个海岸线都披上了一层红妆,壮丽的日出美景即将逝去,在艳美之间,竟让人有几分逝者如斯的伤感。

骑在毛驴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洋人,将嘴里的烟斗抽出来,喷出一口浓雾,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北戴河的日出太美了,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甘林神父一来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片土地,不惜散尽家财,也在这里安家落户。”

戴着无沿遮阳帽的德璀琳笑着说道:“鲍尔温,中国有很多这样美丽的土地,都需要我们的开发与挖掘。”鲍尔温点点头,对跟在后面、正在用单筒望远镜向远处望着的张翼说道:“总办先生,美丽的土地不仅仅是用于欣赏的,还是用来开发的。我喜欢德璀琳税务司的说法。”

跟在张翼后面的党明义不失时机的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片美丽的土地,希望有更多像鲍尔温先生这样的人来开发,而不是被侵占和掠夺。”

德璀琳看了党明义一眼,没有接话。

1897年的夏天,因为中国要自办港口的消息传来后,越来越多的洋人乘坐着火车,来到这片土地考察观光,或是寻找机遇。中国的渤海沿海,似乎变成了当年美国的西部,吸引着世界各地投资与探险者的目光。其实早在四年前,一位名叫甘林的神父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片海域的神奇。甘林在永平教区布道的时候,走遍了从金山嘴到东南山的各个海域,他最终选择了在戴河以北一带安家,并巧妙的利用外国传教士可以在各省租买土地、建造自便的特权,在北戴河海滨十三牌买下了鸡冠山400余亩的土地,动工建造别墅,开创了西人在中国建造避暑度假别墅的先河。他把鸡冠山定名为甘林山,显示了要将开发这片土地的雄心。

自甘林以后,又有不少传教士身份的西人洋来这里购买土地,其中就有曾经在庐山、杭州买下大片土地而出名的李德立神父。传教士们带动了沿海开发、购房置地的热潮,这是大清政府始料未及的。等到鲍尔温在《泰晤士报》上发表了在秦皇岛附近海域发现优良出海口的消息后,又有更多的外国人来到这片土地。从东南山到戴河口沿海,大片土地流失,在甘林、李德立的影响下,外国人的大量聚集,又形成了新的租界的氛围。这对于欲在这一带建自开港口的开平矿务局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身居天津海关税务司身份的德璀琳,也同样以高度敏感的嗅觉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他把目光也对准了这片有希望成为新租界地的海域。

“北戴河就要成为洋人的租界了。”就在“毛驴”考察团进行最后一次海域勘察之前,开平矿务局会办周学熙向总办张翼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如果我们再不行动,这片土地将全部落入洋人之手,我们的自开港口就在洋人的包围之下了。这和约开口岸有什么不同?”党明义也拿出了自己手绘的海域地图,指给张翼看:“总办大人你看,北戴河至金山嘴一带已经尽在洋人的掌握之中,甘林、李德立之辈不断出现,大量买地,有鲸吞之势。如果我们还不行动,不赶快买地,以德璀琳之实力,他发动更多的洋人大亨,有可能几天之内就让我们的自开口岸一带无地可用了。”周学熙又说道:“前两天德璀琳会见李中堂,大力推崇金山嘴一带风平浪静,沙软潮平,可建港口,我洞悉其心,是想让港口重置于洋人租界之下。德璀琳曾参予制定《烟台条约》,在条约有一条规定,新旧各口岸其租界未定者,应由英国领事馆会商各国领事馆,与其地方官商议,将洋人之居所划定为界址。如果北戴河成为租界,那么建在金山嘴的港口,就又成了约开口岸。”

张翼听到此处,有些心惊:“这德璀琳好精心的算计啊!”党明义说:“洋人亡我、占我之心,一直未死。今日我们要自建港口,他们岂能坐视不理?”周学熙说道:“当务之急,一是确定港址,二是必须要大量勘察土地,尽量购买建港之用地,否则被洋人抢先,悔之晚矣。”党明义说:“辑之所言极是。依我之见,我们必须力争将港口建在秦皇岛,这是也是当年恩师在开平局与我考察之后得出的结论。北戴河洋人太多,影响太大,若建在此处,港口将来的运营与发展会有很多不利之处,必然被其掣肘。”

几位开平矿务局的老同事,在一起商议之后,确定了以开平矿务局名义清查秦皇岛到北戴河金山嘴一带的土地并进行购买的计划,又着手组织人员考察沿海一带优良的建港之址,最后组成了由张翼、周学熙、党明义为代表的中方开平矿代表团,和以德璀琳、鲍尔温、金达等为代表的洋人技术代表团,考察团深入到金山嘴至东南山一带,为最后确定港址做出决策。党明义还提出应由当地人做向导,最后确定了盐务店乡绅马本义和秦皇岛村渔民耿老爷子为代表,再加上抚宁县县令田国祯,一行九人,骑驴前往金山嘴考察,一走就是三天。

在金山嘴海岸线上,岬岩林立,礁石丛生,毛驴最后都上不去了,大家只能步行。精明的会办周学熙趁机说道:“此地险峻,牲口都上不去,要在此处建港,还要推平这些礁石,削平这些岬岩,所费时间、金钱,难以想象。”党明义也附合道:“这里离津榆铁路也太远了,税务司先生,您要是从火车站下车,总不能还骑着驴来到港口这里靠船吧?”

德璀琳拿起烟斗抽了两下,说道:“北戴河的海域平静,又靠近洋人的别墅,贵国要建港口,两岸通航,最好建在适宜人居之处,我看北戴河这一点的优势比秦皇岛要强,甘林神父四年时间的开发,北戴河已经成为洋人避暑的首选之地,将来可以考虑在北戴河建火车站,以解决交通不利之苦。”

党明义说:“秦皇岛虽然是个渔村,但港口一起,必有人气。最关键的是秦皇岛的地理、自然条件都要优于北戴河。”张翼说道:“大家也先不必为此事下结论,听听当地人如何评价这两个地方。”问耿老爷子:“老爷子,你们觉得若通舟行船,哪里更适合?”

耿老爷子道:“金山嘴不适合走渔船,这里暗礁太多,船到这里就要触礁,我们打渔的,都要避开这片海域。”党明义接着说道:“若连渔船都不能畅行,大船如何能够顺利进港?”周学熙说:“明义这话有道理。”

德璀琳看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鲍尔温一眼:“威廉,你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你是一个技术全才,你说一下吧?”鲍尔温深沉地一笑:“我还没有想好,等回去之后,我考虑清楚再和大家沟通。”

当天夜里,大家入住北戴河甘林山,也顺便拜会一下开发了北戴河的传奇人物甘林神父。当天晚上,与甘林神父共进晚餐之后,德璀琳、鲍尔温去了甘林府坻继续聊天,开平矿的人则回到居所。在居所门前,周学熙对党明义说:“今日我们选择建港之事,最终的关键人物是鲍尔温,此人在中国多年,深受李中堂信任,他要是和德璀琳一个鼻孔出气、去用德氏想法影响中堂大人,我怕建港之址,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党明义说道:“他也未必真的会听德璀琳的吧?在《泰晤士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他可是极力赞成秦皇岛为港口建设地的。而且刚才德璀琳问他话,他也没有正面回答。”张翼道:“此人机心深沉,非你我能想象的。而且我认为,他们都是英帝国的代表,最后总会达成一致的意见。不管怎样,辑之,明义,我觉得你们说的提前下手,清地购地的事情是最紧急的,回去之后,我们要马上成立清地局。辑之,就要辛苦你,把这个摊子拉起来,清地局成立后,明义你可做为副手,协助此事。”周学熙肃然道:“辑之明白,总办大人放心。”

夜深人静之时,鲍尔温从甘林山大教堂回来,很惊奇的发现门外党明义正在等他。鲍尔温将党明义请到屋内。党明义道:“深夜造访,多有唐突之处,还请鲍尔温先生海涵。”鲍尔温说道:“岂敢岂敢,贵国圣人孔夫子不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虽然党先生你和我只一墙之隔,但你能主动来拜访我,我也很是高兴。”党明义说:“我的那部建港方略,是粗浅之作,你做的眉批与订正,才是精华中的精华。”鲍尔温笑道:“您那是珠玉在前,我那是糟糠在后。”党明义笑道:“鲍先生太客气了。我看过您写的考察报告,数据之精确,论断之清晰,用心之刻苦,远在我之上。过去人们说西人重事实数据,有科学钻研精神,我这个账房先生出身的人,还一直不信,今日看了先生的大作,方知不假,自愧不如。”鲍尔温笑道:“党先生,咱们之间别互相戴高帽子了。你这个开平矿的第一号聪明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事就请明说,夜已深了,咱们别兜圈子了。”党明义说:“鲍先生真爽快,那我也就不含喧了,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对于我大清自办港口之地址,鲍先生的意见如何?”

鲍尔温略一思考,说:“我的意见从来没变过。”党明义道:“噢?我推想鲍先生您是一直倾向于在秦皇岛建港的?”鲍尔温说:“是的,我曾经在山海关的一个破庙里住了几个月,不眠不休,餐风露宿,把这里所有的海域都走了一遍,我侦侧过一年四季不同时期各海域的浪高、潮汛等所有信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我认为是科学的,不能推翻的。”党明义说:“可是您刚才对德璀琳先生的问话,却没有正面回答。”鲍尔温笑笑说:“德璀琳先生是个商人,也是个政治家,他为我大英帝国的未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我对他的人品和能力非常钦佩。但是党先生我想您可能也明白。我与税务司先生还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我还是一个技术人员,我爱我的祖国,钦佩那些为祖国而奋斗的人们,但我更相信的是科学。所有的技术都离不开科学,我们一切的理想,都必须以科学为前提才能进行下去。”党明义说:“我想我明白鲍先生的意思了。我同样尊重您对科学的态度,还有件事,我想不妨和你透露一下,如果鲍先生能够支持开平矿务局将港口建在秦皇岛港,我将会和周学熙会办联合向张燕谋总办提出建议,鲍尔温先生您已经是开平矿务局的总工程师了,也可以成为港口的首任总经理。”

鲍尔温听到这话,陷入深思之中,片刻之后展颜一笑,说道:“你开了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条件,你让我这样的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再次陷入到了你们中国式的游戏中了。在你们中国,似乎一切活动都要遵循官场的规则,所有人都要学会在讲条件和兑现条件中办事,这一点我很理解。但我只想问一句,党先生,您的内心对我应该是有成见的,今天你居然做出如此的决定,你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党明义说道:“建设我中国的自办港口,需要具有先进管理经验的人才。这一点党某认为是建港之本,我曾在英国留学近两年之久,知道英国人的管理能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鲍先生所说的科学至上的原则,我也全盘接受。所以如果鲍先生能坚持你的观点,我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

1897年十一月底,在鲍尔温的影响下,争执了有半年之久的中国自办口岸选址之争终于有了最后的结果,经过李鸿章的斡旋,清政府同意将港口确定在秦皇岛,这一决定,在光绪二十四年也就是1898年初天津海关税务司《申呈秦皇岛添开通商口岸文》中,正式确定成文。与此同时,鲍尔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国第一个自开口岸的首任总经理。

也就是在港址最终敲定的当晚,墨林公司总裁墨林先生与德璀琳在公馆里会面,当天的晚餐上,一位金发碧眼、二十多岁、时髦洋气的男青年出现在了宴席上,墨林向德璀琳介绍:“这位是赫伯特.克拉克.胡佛先生,一位来自美国的、有政治理想的工程师。我将派这位先生前往中国的秦皇岛港,在那里,他会帮助我们实现鲍尔温这些纯技术派干不成的事,那就是像一个政治家一样的战斗,最终夺取我们的港口。”

* 温馨提示: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766334 在手机上阅读完整章节!

------第二章 出外人 第一节------

载重900吨的永平号轮驶入港口的时候,项老忠为了救一个落到水里的老妇人,刚刚丢失了他前往旅顺口的船票。有了这张船票,他就能实现心中的梦想,抵达关东了。从年初开始,项老忠家乡里面闯关东的人越来越多了,人多船少,最后搞得连小舢板的船票都是一票难求。一张普通的票从以前几文钱竟然涨到了二两银子,项老忠把家里的积蓄全部变卖了,最后才用这些钱换来了一张舢板的船票。但是就在刚刚要登船的一瞬间,因为这个老妇人,他把票弄丢了。

这个老妇人是在临登船的前一刻和家人失散的,她和项老忠不同,不是一个人去闯关东,而是举家前往,根本就没打算回来。就在登船的那一刻,因为人太多,人们发生了拥挤,老妇人腿脚慢,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后边人往前一挤,从船上扑腾一声落到水里,她狂喊救命的声音,迅速被喧嚣嘶吼的人声和小船启动时船浆划动流水的声音淹没,水流湍急又冰凉彻骨,老妇人惊惧之下,只喊了一声就昏死过去,没了动静。她落水的时候,家人已经都被挤散了,在慌乱中,没人注意到她,船上也有人看到老妇人落水了,但没人下去救她。因为这时船已经开动了,人们不管有票没票都往上挤,拼着力气想抢上船,船家控制不住局势,一见船已经载满了就马上开船,连一分钟都不停。那天是顺风,船一解锚,浪随风势,将船席卷着立刻向海水深处荡去,只片刻工夫,就出去了几十米,离老妇人落水的地方越来越远。

项老忠刚刚上了船,就看见了这一幕,他诧异了一下,当看见老妇人伸出的手逐渐被海水吞没时,来不及多想就翻身入海。几个猛子就扎到了老妇人落水之处,人在水里的身体比在陆地上要沉重的多,他抓着老妇人踩着水艰难的往岸上游,游到岸上时,老妇人已经人事不醒。项老忠将她的身子翻过来,在沙地上堆起个沙丘,顶在她的腹部之上,轻轻按摩她的背部,只揉了几下,“哇”的一声老妇人开始往外吐水,吐了几口,脸色缓了过来,嘴里出的气也匀了。老妇人得救了,但船早已经开走了,项老忠的行李扔在了船上,票藏在行李里,没有票,就没法再登船了。

没有了船票,又没有了盘缠,项老忠已经不能再踏上闯关东的船只。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情况:要么回家,要么就在这里看看有什么活可以干,把买船票的钱再赚出来。

项老忠不想回家,他已经铁了心,一定要去关东。回了家也没有他的余粮,他把地都卖了,买了几袋子棒子面,这些棒子面也只够吃二、三个月的,家里有老父母,还有刚刚怀了孩子的妻子,他要是回去,又添一口子人,这几袋棒子面,就不够吃这二、三个月的了,媳妇儿玉凤快要生了,要是生下孩子连棒子面都没得吃,这孩子也养不活。

光绪二十三年年初,山东全省发生大饥荒,人们活不下去,开始奔向传说中的关东沃土,找条活路,都说关东有宝,其实有啥宝?就是关东地多,人少,能生活呗。要闯关东,走旱路的话必须经过河北省临渝县境内的山海关,山海关是东部万里长城起点,自古就是一条联接东北与华北的关口,只有过了山海关,交了度关文牒,才叫出关。自大清朝建朝以来,山海关就是闯关东的要道。

过去闯关东,走旱路,一个个关口的走,一座座高山的翻,费时费力;现在有了船,有了码头,又通了商,可以直接走海路,只要到达辽东半岛的任何一个出海口,上了岸就能直接走进关东,省时省力还安全,所以,闯关东的人,现在最理想的路径就是走水路。

项老忠已经合计好了,只要家里能挺两、三个月,不至于饿死人,他到了关东,一定要找出一条活路,就算是当牛做马,不吃不喝,也得攒下钱来给家里寄过去,让玉凤拿这些钱换粮食。有了粮食,家里就有救了,孩子也能保的住。

可是这一场见义勇为,却害得他把票弄丢了。老妇人被救活了,也不领情,在岸上哇哇大哭,因为她的家人找不到她了,她的家人没准也以为她掉海里淹死了,估计也不大可能会再坐船回来找她了,为了买这几张船票,老妇人家里也是倾家荡产,散尽积蓄了,她没法回家,也不知去哪儿。老妇人指着项老忠骂:“后生啊,俺家里人都不见了,你救俺干啥?你救俺干啥!你还不如让俺淹死!俺淹死了,也比孤苦零丁的自己留在这里安心啊!”老妇人哭的泣不成声,听得项老忠头皮发麻,眼睛发酸,心里发堵,他摸摸身上,贴身带着两个棒子面饽饽还在,让水都泡湿了,老忠悄悄的把饽饽取出来,将外面的皮撕下来,放在老妇人脚下,又悄悄地离去了,老妇人哭得眼睛都睁不开,愣是没看见他走。

救了人,却像是做错了事。不但丢了船票,还贴上了自己最后的口粮,项老忠真的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全身精湿,衣服都贴到了身上,他慢无目的在码头边上转悠,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水路走不了了,只能走旱路了。就是走旱路,也有很多问题,连最后一点吃的都没有,哪有劲儿往前走?兵荒马乱的年代,万一走错了路,一、两个月到不了关东,家里等着吃饭的几张嘴,又怎么办?

就在项老忠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得一声汽笛的轰鸣声,有大船进港了。他回头望去,见有艘大船正缓缓向港池里靠泊,一艘平底船正靠过去要接驳。这大船真够气派的!黑黝黝的船身,船体宽阔庞大,光船舱就有上下两层,比刚刚开走的那些小舢板大出百倍不止,船头长长的伸出水面,有如龙头探海,船头前面的桅杆上面还挂着大清的龙旗,证明这艘船还有着官方的背景,船身上写着“永平号”三个字。项老忠不知道这艘气派的大船就是开平矿务局刚刚生产出来的客、货两用轮永平号。这永平号载重900吨,是开平矿务局目前最大的一艘船,平时的底舱用来装煤炭、杂货等,上面还有两个舱室专门用来载客,载客量有一、二百人。

项老忠看见大船缓缓进港,从船上下来不少身着绫罗绸缎、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接驳船一趟趟的往岸上拉人,拉完人拉货物,装的满满的。项老忠走上前去,问刚从船下下来的一个客人:“老哥,这是啥船啊?咋东西比人还多啊?”那客人道:“这是开平矿务局的客货两用船,主要是拉货的。货装不满的时候也拉人。”项老忠问:“这船去关东吗?”客人道:“去!船到山海关停,过了山海关,就是关东地界了。”项老忠问:“得走多远?”客人道:“这船老快了,这可不是小舢板。人家是豪华大船,速度比火车还快,坐着和风吹着的一样,有个一半天就到了,可比坐那小舢板快多了,也安全多了。要是风浪大了,那舢板在海上漂着,几天也不一定能到地方。”项老忠又问:“这船拉闯关东的客人不?”那客人道:“拉啊,有钱就拉啊。这船上专门有客舱,就是给坐船的人准备的。”项老忠说:“坐这条船船票得多少钱一张?”客人道:“这可老贵了,这是豪华船啊,我是坐下等舱来的,还三两银子一张票。”项老忠吐吐舌头,说:“这不要命吗!这也太贵了,够我们庄稼人种半年地的了。”

舢板走了,能去关东的大船又进了港,可这样的船穷老百姓哪能坐的起?项老忠打消念头,准备还是走旱路吧,他想实在不行就先回家再筹点盘缠吧,正想着这事,突然肩上一痛,有人在他肩上打了他一拳,又在背后喊了一声:“嗨!”项老忠回头一看,不禁眼冒金星,全身冒汗,喊的人竟然是他的媳妇儿玉凤。

这玉凤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穿着打扮,还保留着姑娘家时的样子,像个新媳妇,不像个婆娘。要不是隆起的肚子,暴露了她怀有身孕的事实,任何人一看,这浓眉大眼的妞儿都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项老忠和她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经历了风风雨雨后,才与她走到一起,新婚燕尔,好的蜜里调油,一分钟不见都想的慌。要不是家里实在吃不下饭去,项老忠也不会抛下娇娘,动闯关东的念头。听说项老忠要闯关东,玉凤不干,非要一起去。项老忠不愿让她和自己一起在路上受罪,又知道她是个倔性子人,怕和她说不通,就干脆来个不告而别,早上起来看她睡的沉了,留下个纸条儿,就自己搭着驴车上了路。却没成想,竟然在这走投无路的码头上看见了她。

项老忠问:“你咋来了?”玉凤嘻嘻一笑:“俺咋不能来?你想把俺甩了自己一个走,没门!俺入了你的门就跟定了你,你上哪儿俺上哪儿!”项老忠说:“瞎捣鼓啥啊,闯关东不是女人干的事儿!再说你又怀着呢!”玉凤说:“不是有你吗?有你在俺怕啥?”项老忠又问:“你咋过来的?咋知道俺在这儿?”玉凤说:“你咋来的,俺就咋来!你能坐驴车,俺不能做?反正咱村里,闯关东的人一会儿就走一拔,俺总能找着搭脚的。”老忠叹气道:“你走了俺爹娘知道不?”光玉凤说:“你能留纸条儿当口信,俺不能?你放心,俺走时把事都安排好了,那棒子面够吃两个月的,没有了俺,他们老两口也饿不死。”

老忠又叹口气,无限忧愁涌上心头,想着自己这个媳妇,真是十三岁做媳妇,心里没啥,不过也为她对自己的深情厚意感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玉凤见他脸色不好,又笑着说:“俺也是蒙着看看能不能找着你。做着驴车到了大码头,看船一拔拔的开走,寻思着可能今天见不着你了,没想到就这儿一转眼,就看见你了。”项老忠说:“俺要是做船走了,你就见不着了,俺不是没走成嘛。”玉凤说:“咋回事儿?”老忠说:“这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把事情原委和她都说了。

玉凤眨巴眨巴眼睛说:“俺觉得你做的也没错,关东去的了去不了都不算啥,人命重要啊,该救还是得救。”老忠说:“俺也是这么寻思着,可是这么一来,就去不了关东了,俺的票丢了,盘缠什么都没了,连最后的两个棒子面饽饽都给那老太太了。”玉凤说:“俺这里还装着棒子面剪饼,你要饿了,就先吃一口。”说完探身入怀,取出个纸包来,那里面装着剪饼,玉凤想打开,老忠说:“甭打开了,哪吃得下。”

玉凤指指眼前的大船说:“这不是有船吗?俺刚才在码头上听人说了,这船也去山海关。”老忠说:“是有船,三两银子一张票,现在俺们身无分文,哪能坐得上这条船?”玉凤眨巴下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一笑说:“俺有钱啊!”老忠说:“扯吧!咱家地都卖了,你哪来的钱?”玉凤说:“俺有这个啊,这个能换钱。”手伸到一头乌发后面,轻轻一掠,手中已经多了一根晶宝剔透的碧玉簪子。

老忠明白她的意思,说:“这哪行啊?你从娘家过来,身上惟一值点钱的就是这东西了。再说,这是你刘家的传家宝,从你祖奶奶那辈一直传到你这里,再没钱,俺也不能动你这簪子的主意。”玉凤说:“啥值不值钱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要这东西还有啥用?再好的簪子能当饭吃吗?咱们要是能去成关东,你赚了钱,再给俺买一个就是了。”老忠说:“不中,不中!”玉凤说:“就中!俺的东西俺说了算,你说了不算。”老忠说:“你就是想换钱也没招儿啊,这码头上乱哄哄的,哪会有当铺给你换银元?”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得脚下有“汪汪”声,一只金毛小哈巴狗正摇摇晃晃的向他们这里跑来,胖胖的小狗屁股一扭一扭的,憨态可鞠,脖子还套着个金色的项圈,项圈上拖着一截长长的绳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玉凤一看就喜欢上了,说:“哪儿来的这好玩艺!”伸出手来叫道:“过来,过来。”那小狗见了玉凤,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摇摇晃晃的就过来了,玉凤将小狗抱在怀里,小狗一点也不抵触,紧紧贴在她身上,还拿湿湿的鼻子擦她的脸,尾巴快乐地摇得像个小风扇,玉凤乐了,说:“老忠你看,这洋玩艺也喜欢俺!”老忠叹口气,说:“俺真服了你,真是十三岁做媳妇,心里没啥。就知道玩!”

却听见远处有人喊道:“巴比,巴比,你在哪儿?”只见码头大船底下,有一对金发碧眼、高鼻梁骨的洋人青年男女正在向这边跑过来,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那洋女人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急得满脸大汗,手中的洋伞都顾不得打,只是斜斜的挂在手上。玉凤说:“我知道了,这金毛狗是这洋婆子的,她正在找狗。”老忠说:“快给人送过去吧。”

两人抱着狗走过去,玉凤喊道:“哎,洋婆子,你找的是不是这条狗。”洋女人循着声音一望,一眼就看见了两人怀中的狗,眼中满是泪花,用英语说道:“噢,巴比宝贝,可找到你了,你可把妈咪吓死了!”玉凤怀中的狗看见了这洋女人,也欢腾起来,摇着尾巴汪汪的叫。洋妇人走上前去,伸手就去抱玉凤怀中的狗,

玉凤刚要把狗给她,却听得一声“NO”,那个洋男人走过来,用手挡住洋妇人,用英语在她耳朵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洋女人连连点头,洋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副薄薄的白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接过来玉凤递过来的狗,说了声:“THANKS!”

玉凤和项老忠对视一眼,不知道他这话啥意思?洋男人又改用中文说道:“谢谢。”中文说的很流利。他抱走了狗,也不等他们回答,就向大船方向走去,洋女人从挎包里取出一条毛巾,一边走一边在狗身上不停地擦着。

玉凤看着两个人走到大船底下,那洋女人将狗的身上整个擦了一遍,这才将狗从男人怀中抱过来。男人将狗交给他后,将手套摘下,直接扔进了海水里。那只小狗却回过头来,还冲着玉凤一直汪汪叫,有点依依不舍。

玉凤有些不懂,问:“老忠,他们老擦那狗干啥?那洋人干嘛把好好一副手套扔了?”项老忠脸色铁青,骂道:“他娘的,该死的洋鬼子!人家是嫌咱脏!”玉凤也明白过来了,气得脸都白了,骂道:“狗眼看人低,他们都不如狗,也太欺负人了!”老忠说:“洋人欺负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刚知道?!”

老忠夫妻和洋人憋了一肚子气,正商量着是回去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有个瘦子突然欺到他们身边,说:“你们小俩口是不是要去关东?”老忠看了他一眼,见这人面相不善,没理他。那瘦子又上前凑了一步,说:“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不是要去关东?”

老忠说:“是要去关东,咋的了?”瘦子说:“我有办法让你们去关东。”老忠说:“扯吧?!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你能白给俺们船票?”瘦子说:“你们不是有那玉簪子吗?把它给我,我能让你们坐大船去关东。”老忠说:“那不可能。想都甭想。”瘦子说:“话别说的太早了,这大船马上就开走,一分钟不等,你也看见了,最后一条小舢板都走了,这几天就甭指望着还有小船过去。我告诉你们,今天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们可得想明白了。”

玉凤听他这么一说,有心动心了,说:“等等,咋回事儿,你再说一下。”老忠说:“甭理他,骗人的。”拉着玉凤就走。瘦子在后面喊:“我告诉你,你们要是今天走不了,这几天之内就别想走了。”玉凤说:“你听他说说啊,怕啥的?没准有道行。”老忠说:“甭理他,说啥也不能卖你家的家传宝。走不了,晚几天走也没啥大不了的,最多是俺再攒点钱呗。”

两人走到码头一处阴凉处,玉凤说:“老忠,俺饿了。”老忠说:“你不是带剪饼了吗?饿就吃啊。”玉凤说:“嗯。俺还有些渴了,壶里的水让俺喝光了,你给俺找点水去吧?”老忠说:“女人家就是事多。你等着吧,俺去码头里给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接点水来。”

老忠拿着壶去码头里面找水,最后在一个卖大碗茶的那里要了一点水,等回来时,发现玉凤和那个瘦子正站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见到他过来,玉凤说:“老忠,俺已经把簪子给他了。他说能把俺们带上船去。”项老忠怒火中烧,说:“你傻啊!你骗俺找水去,就是为了这个?”瘦子走上前去,说:“兄弟你别把我当坏人,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永平号上的船员。也是专吃‘搭行李’的这碗饭的,我这是想帮你们啊。”

瘦子说完这话,开始给老忠解释什么叫“搭行李”。这是码头上的一个行话儿,搭行李的就是指的在大船上买不着票、或是买不起船票只能跟着货物一起上去的人。这些人不能跟客人检票进舱室,只能由内部的人员带着,在货仓里躲着,等船到岸了再想办法混下去。中途他们也绝对不能去舱室里去,因为舱里的坐位是有数的,一个坐一个人,船票上印着号,船行到途中,船上就有人查票,按人头数。要是看着有没票乘船的,就得补票,有时还要双倍罚款。这些验票规矩,在洋人建造和直接管理的永平号一直就有,不过他们对货物查的就没那么严格了,货物进仓后,一般不停船的时候没人过去,所以有时货仓里就能躲着人,只要收买了个别船员,一般途中都会平安无事。

瘦子这么一说,项老忠有些明白了。这瘦子一定是偷听到了他们夫妻俩的谈话,才上来搭讪的。瘦子说:“兄弟你别不信我,我这事儿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去关东的人,买不着船票的,想抄近路的,用这我招肯定没错。”玉凤说:“老忠,就听他的吧。咱们搭船上去,就能快点到关东了。”老忠说:“俺这根玉簪子咋也值几十个银子,这样吧,算你十两银子,你把钱给俺拿来,俺去买票就是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了。”瘦脸人两手一摊:“要能买着票,我还用担风险帮你们干这个?你现在可以去票务处问问,看还能买到去山海关的船票不?我告诉你,这大船的票是提前订的,一共就一百来张,没有一张富余的。再说了,你这簪子也当不出钱来,我就不信,现在饭都吃不上,这地方儿还有人出钱买这个东西?”玉凤说:“他说的是真的,我刚才和他去票务处那儿问了,真的没票了。”

项老忠将信将疑,说:“你要是骗俺,我们上不去怎么办?”瘦子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跟着我走。你放心,我要是不能把你们带进去,那玉簪子如数奉还。”从怀里掏出那根晶莹剔透的玉簪子,说:“东西在我这儿呢,大船马上要开了,你们快点做决定,大船开了,我也得上船了。如果不想去,玉簪子奉还,我也走了。想去的话,这玉簪子我还给你们留着,等有钱的话,去永平号找我赎来就行,我姓曹,叫曹蛮子。这船上人都知道我,你们可以打听一下。”玉凤说:“你别骗俺们。”曹蛮子说:“要是骗了你们,我天打五雷轰,掉海里让大鱼吃了,怎么样,这个誓发的够毒了吧?”玉凤看看老忠,见他一脸迟疑,知道他心疼那簪子,说:“老忠,走吧。现在就是粮食最金贵,咱家镇上的当铺全都黄了,这簪子拿回去也当了不钱了,没用了。咱们和他上船吧,早走一天,是一天。”

项老忠望着码头大船的停靠处,一群一群的人正在往船上走去。其中还有那对洋人男女,抱着那只叫巴比的金毛哈巴狗,正顺着舷板往上走,就在这一瞬间,项老忠打定了主意,他对曹蛮子说:“俺就信你一次,你记着,你把那簪子给俺保存好,两个月之后,俺会来找你,十两银子,赎回那簪子,俺项老忠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766334 获取完整内容!
----------
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人文社科小说 《大港口.第1部》

作者:刘剑
现有字数:48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
温馨提示:如何阅读完整内容?
方法一:点击下方 “阅读原文” 链接去读小说“大港口.第1部”后续完整章节!
方法二: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优美小说节选),回复 xsd766334 阅读后续完整章节!


    关注 小意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