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第二章 夜色

------第二章 夜色------

我们这座海河畔的大城，一到夜间，真象是在燃烧着，天空中，总是透着淡紫和绛红的颜色。并非节日，没放礼花；且绝非偶然，而是夜夜如此。好一番城市夜色！

登高环视，答案尽出：看东南河滨，是钢铁联合企业，那方有炼焦的烛天火光，有望空喷撤的焰火般的星花，赶上风起云涌之夜，火吞云，雾卷风，在半天里升腾交汇，迸射撕鸣，绘着一幅惊心动魄而又宏伟壮观的画图。在东北城角，焊光闪灼，奇丽迷人，职工宿舍的大板楼工程正彻夜进行。这里很少有气势豪壮、语气惊人的大字标语，调度员起重的哨音中却透出施工者的急切心情。他们当然知道，就在这个时刻，还住在地震后搭起的低矮的“临建棚”里的职工家属，正透过一小方玻璃窗，望着那不知疲倦的电焊银光，盼望在严寒到来之前，能够搬进新分到的单元宿舍。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市中心繁华商业

区那高悬的霓虹灯。它们流泻出各种各样的眼神:或天真好奇，或活泼欢悦，或迷离神秘，或庄严深沉……它们给城市注入了更加新鲜而活跃的生命力。

啊，我们这座燃烧着热情、升发着活力的城市！

可是，我们的城市也并不总是保有这样绚烂多彩的夜色。替如在十年浩劫中，一个“停产闹革命”，东南方的烛天火光熄灭了。星星倒是露出了眼睛，但透着深重的忧虑。东北城角也没有多少电焊的银光，因为“四人帮”在这个城市里的代理人，从来都没有把普通人民的切身生活列入他们的议事日程；倒是有一项神秘的工程在曰夜加紧施工。后来才有人透露:原来那是为江青修建的“行宫”，与为她赶做的“梅花百楮拖地大袍裙”都要指日完成。至于霓虹灯，早在当年“横扫一切”时，.统统作为“资本主义复辟”的象征，在—朝一夕间就被冲刷干净。即使在闹市中心，也看不到什么绮丽的夜色，只留下清一色的水银灯，半睁着惨白的眼睛……

正当我们的少年儿童也许已经看惯这种单调的色彩时，城市又渐渐显现出它的多彩的夜色。这便使人觉得分外可贵了。

霓虹灯下，几座大百货商店先后延长了营业

时间，顾客们川流不息，比白天绝未减少，因为商店的改进措施正遂了人们的心愿我们大都是双职工，白天上班没有时间来买生活必需品；下班后从郊区、工厂赶回来，你们又关上了大门。”现在可好了。这夜市的商品，似乎比白天还要齐备，你看这货架上，琳琅满目，简直是凝聚了这座城市夜色中的精华。小百货专柜有一位年青的女售货员，连续三年被评为全国商业战线的劳动模范。她取货付货的双手不亚于熟练无比的纺织工，又快又准，嘴里还不时讲解着手中商品的性能和优缺点。有位退休的老会计出于对这位新生活“织女”的感佩心情，站在柜台外面，观察她的动作，统计着每一分钟里她要取付几次商品，准备写一份有价值的资料，提供给商业部门参阅。

售货员们的脸上，云散雾收的明朗神情比较普遍，语调里流泻着使人感到舒服的清泉般的声音。但有的人也在担心：不知这次“服务质量竞赛月”过去之后，会不会象去年那样，许多售货员又松一口气，脸上堆起使人望而生畏的阴霾，使商场里弥漫着与这和谐的夜色不相称的气氛。所以这次就有人在留言簿上预先提醒说：“但愿同志们和蔼的微笑不要成为过眼烟云。我们顾客支持你们的工作，好的社会风气和道德精神是要靠大家共同来树立的

我看到这赤诚的留言，走岀商店，对绚丽的夜色更充满了亲切的感情。今夜虽然凉风沁人，但在靠近铁桥的要道口上，新扩充铺面的一家饭馆夜市格外兴隆，特别是那些职工宿舍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同志们，都要到这里来品尝一下多样合口、价格便声的小吃。原来这里是具有六十年历史的风味小店“耳朵眼夜宵”。也是在十几年前，随着城市夜色的暗淡，这家饭馆的夜宵也被勒令取缔真正的革命者谁有闲心到这里来品尝‘风味’，限三日内改为专卖大饼馒头。”现在看来，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但它的威力竟是那样的大，连续十年，这家著名的风味小店经营的品种就和那时的夜色一样单调。

已是静夜时分，夜色依然绚丽，夜空还在持续地“燃烧”着，街道上、河边上能够“坚持到底”的不多的人，内心也在燃烧着热情，那些偎依絮语和无语漫步的恋人就是这样……

而在这时，巡逻战士们的摩托车正追逐着夜风，值勤的公安干警脚步踏着落叶。他们时而穿过高悬霓虹灯的街市，柔和的红光吻着一张张古铜色的脸；时而又走过高楼丛树遮蔽着的角落，搜索着那种闪着绿光的狡黠的眼睛……有瞀惕的夜巡战士的存在，居民们在休憩中就比较放心，也给城市的夜色带来了可靠的光源。由于林彪、

“四人帮”的毒化和纵容，这些年来社会风气的污染带来城市秩序上的问题，我们还远不能放松瞀惕的心弦，更不能收起使坏人感到颤栗的绳网。

夜色啊，我是喜爱它的。它能唤起人们美好的遐思，激发有志者对未来生活的热烈追求。每天夜间，在劳动感到疲乏时，我总爱来到楼顶的平台上，观夜色而神思飞驰，凝彩韵而构思新篇。从此种意义上说，夜色是佼好的。但夜色炫目夺神的容颜，往往使人忽略了另一面。它有如帐幕，遮掩着人世间并不美好的东西；甚至某些罪恶的行为往往也乘夜进行……从这点上说，夜色又并不能令人无保留地喜爱它。

凌晨，窗外骤然传来什么声息，原来是疾风斜雨打得窗玻璃响。忽然，我心里产生这样一种希望：这风雨穿过夜色，除了保持它的绚烂的色彩之外，能不能再把它滤得更纯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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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带咸味的雨------

人说盐滩上的雷又低又脆,爱贴着滩池水皮爆响，这我在十五年前就已领教过；但说盐滩上的雨也带几分咸味，这我倒未曾品尝过。

但传言是有根有叶的，说是因为过去盐滩太苦，扒盐、抬盐、拉大碡，是有名的盐工三大愁，汗流得太多，蒸腾入雨，汗与雨混合，落下来也带着咸味。

相隔十五年后，我又来到了盐滩，虽然不是为破解“带咸味的雨”而来，但也顺便想弄个明白。

说来也巧，到盐滩的当天下午，就下起大雨来。那是在一个小型座谈会上，当生产科长发过言后，突然雷声大作，阴云四合，铜钱大的雨点儿叭叭地往地上砸，仿佛能把地表砸个坑儿。生产科长匆忙披上雨衣奔出去。他那矫健的身影很快便消溶在雨雾中。约摸过了一刻钟，他就回来了，长筒胶靴上沾满了稀泥。他非常轻松地向大家报告说刚才下的那一大阵子，只倒下来二十二毫米！”年轻的宣传科长悄声对说生产科长脑子里有个小气象站，他最关心的是下雨。这是他的老习惯，一下雨，他就要到滩地上去察看。因为过去这是最伤脑筋的：雨水浇在滩池里，结晶粒就要溶化掉一些，损失不小。你看这趟他回来——”我注意到生产科长那古铜色的脸上漾着喜气，跟旁边的人谈笑风生。我问他这回结晶粒淋化了吗？”他自豪地摇摇头不啦，雨水不但化不了盐，连点咸味也尝不到啦!”我又问身边的宣传科长那‘带咸味的雨’呢?”他注视着我的脸，半天才悟出点意思来哦，你说的是‘带咸味的雨，，赴明儿到滩上看看就知道了……”第二天上午，雨还在呖呖啦啦地下着，约定陪同我看滩的生产科长来了，他向天一噘嘴说：“你看这天气……”我马上说没问题！我正要赶着雨天到……”他风趣地一笑，说明白了，你是想实地考察这‘带咸味的雨’。”他向外一招手,一辆绿篷吉普车开了过来，我们登上车子。车轮在布满地震余痕的公路上弹跳起落，冲破了雨帘雾帐，向一望无垠的滩地驰去……

吉普车在滩池边戛然停下。还没等生产科长开口，我已惊讶地发现，比起十五年前，这滩池的面貌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它已不再大敞着口听凭雨水摆布了，而是“全盘塑料化”，成为牢固设防的现代化银色阵地。经过彻底整修的滩池,格局讲究，还裹着砖砌的红色镶边，上面盖着纯白半透明的塑料布，四周绷得很紧。一方方滩池，就象一面面涨膨膨的大鼓，雨珠打在上面卜卜价响，不过，它只能在塑料布上滚来滚去，一丝也扰不动下面安睡的盐宝宝。在这里，雨，就好似偷嘴无着的馋猫，舔不着东西,却又不甘心离去，只是空抛了“眼泪”。

生产科长见我看得入神，便撩拨地问咋样?这雨还能沾上咸味吗？”我并非发痴，而是真要下一番探索功夫，便俯下身子，从塑料布上抹一点雨滴，放在唇边尝尝，没有什么咸味呀！以往我虽没尝过雨水，但我自信它跟别地方的雨水没什么两样。这一来，我真有点失望了。

这时，生产科长才向我讲述了“带咸味的雨”这一说法的来由。原来,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了。在盐滩上，很早就存在一个使人焦心的问题：在晒盐的旺季，恰巧也是落雨的时节，白花花的结晶粒，遇到突来的瓢泼大雨，只能眼瞅着它被稀释溶化。长久以来，只能是听天由命，而没有什么办法防御。因此，人们便引申说，这雨融合了盐卤后，再蒸发到云空，水气也就变咸了，所以雨也便带上了咸味。如此循环往返，盐滩上的雨也就越变越咸了。这传说本身原来是含有一种苦涩或是解嘲意味的。而现在，随着滩池上的“全盘塑料化”，竟使这个古老传说的基础发生了动摇"雨水舔不到结晶粒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因而，我也就看不到“带咸味的雨”了。

听完生产科长的讲解，我心里还在想着往昔“带咸味的雨”的情景，连雨水从雨衣的缝隙里渗进脖领，我也没有觉察。直到生产科长提醒我说上车吧。”我行动还是那么迟缓，随着脚下咕唧咕卿的声音，在滩池边侧留下了一个个深坑，瞬间，便被雨水填平了。

蓦然，听到生产科长喊出这样一声算你幸运，看到扒盐的了！”原来，我来的时候，这里收盐的“大喷”已过，剩下没扒的已属边角地带，尤其是在雨天，有塑料布蒙着，扒盐工又大都休息去了。但在这里却例外地看到冒雨扒盐的情景。我终于亲眼看到，昔日的三大愁：扒盐、抬盐、拉大碡，已从盐工的生活里消失。扒盐已完全使用扒盐机和半自动化的拖筢；抬盐的扁担和大筐已被自动化管道所代替。他们就地取材，用机械使滩池里的卤水带着盐粒流动，真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到达滩头，卤水循着回水管道返归滩池，而在管道口上，便喷洒出一阵阵银色的雨。盐粒无休止地下落，匣在滩头上积成一座座洁白的小山。那边扒盐机械在不停地运转，这边银色的雨在不停地下。我猛然悟到，这从半空洒落的盐花，不正是那“带咸味的雨”？不过，它不是从云里挤出来的，而是用那一双双结满厚茧的大手推出来的；它不是那落在盐滩上没有半点用处的雨水，而是盐卤高度浓缩的结晶体。你看，它难道不是比那传说中的“带咸味的雨”要壮观得多吗？

傍晚，雨停了下来，晚霞贪恋着银镶玉砌般的滩池，我也不愿离开滩池，就憩在盐工小组的滩铺里过夜。因我在外面观赏夜景，回来得晚了。可是老组长还在和一个青年盐工谈话，一旁还有一个年青的女同志，手托着下巴，那期待的眼睛凝对着低头苦思的小伙子。在这以前，我听说老组长和这个青工已经谈过十次话，这当然是第十一次了。这青工曾因打架斗殴被拘留过两次，受了处分，但老组长并没有厌弃他，一次再次地，终于用春雨般的关怀润开了他那颗干涸的“疙瘩心”，这个有名的“二进宫”终于变了，以惊人的虎劲投入了扒盐旺季的战斗。但在接近尾声时，却因一桩小事和另一个青工发生了口角，当时老组长到分厂开会去了，大伙没有镇住他，他又旧习复发，一拳便把那个青年“封了眼”。事后他后悔得躲在滩铺一角，抱着头直掉泪。星期天，工友们都放假回家去了，可他却觉得没脸回城，便一个人留下来。他自料这一天只好啃干馒头了，心想，食堂谁还会专为一个人正经做饭！可是，他想错了，中午十二点钟，食堂的坎事员，那个面色黑红却又大方俊气的姑娘端着葱花饼和炸藕夹，送到滩铺里来等你来买饭，你不来。看，都凉了。”想不到，这饭菜做得比平时还精致。青工嗫嚅着说我……还叫您来送，真是……”女炊事员回答得那么痛快你怎么？总不能把一个人看扁嘛!”话不多，却使这个青工琢磨了半天。晚上，他料想大伙不会回来，准得明天一早来上班。可他又想错了，晚饭时，老组长就从家里赶回来，陪他一块吃了晚饭。饭后，就开始了这第十一次谈心。只不过这回不同的是，女炊事员也来了。人的思想活动往往并不象渠水淸流那样直线飞泻,这位青工本来是愧悔难当，可谈着谈着，那种固执的拧劲又上来了，对架的对方埋怨过多。老组长还没开口，女坎事员却搂头插来一杠子。“你先别强调人家这个那个的!你怎么不说说，啥时候能彻底改掉你那驴脾气！”我吃了一惊，担心这有点粗率的质问会把那个楞家伙惹翻了。可说来也怪，那青工愣了一下，猛然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张在十五瓦电灯下闪光的黑红而俊气的脸，又胆怯地垂下了头，看来这副带点烈性的药剂居然对症了。

不知怎么，这时我忽然想到来盐滩后一直在寻求的那个“带咸味的雨”的答案。外面的雨是停了,但在这渤海岸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滩铺里，却还在下着一场滋润心田的雨。这雨浇在人们心上，有时并非那么舒服，甚至有点刺痛。这是一种带点咸味甚至苦味的雨，然而它的结果却能解除心灵的干旱，使伤痛平复。正如当年艰苦的年月里，我们没有足够的消毒药剂，而代之以盐水一样。

半个月后，我暂时离开了盐滩。去火车站，路不远，我没有乘汽车，走路也还可呼吸一下盐滩早晨的空气。然而不巧，这天早晨雾气相当的浓，就象下小“牛毛雨”似的，我感到有点煞风景。将到火车站时，我无意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只觉湿漉漉的；再抿抿嘴唇，很咸，还带点粘性。我心里不觉欣然笑了。我知道，这是质朴而深情的盐滩赠给我的礼物。在这里，不论是雨是雾，确实都是带咸味的。这又使我联想起那“带咸味的雨”，——它不既是生产现代化之雨，又是滋润心灵之雨吗？它是一种福音，是带来希望的信使。也许，对它还只能作有节制地欢祝，也许，正如同行驶着一字拖轮的运盐沟一样，仍有些曲曲折折，但它毕竟已在下着了，而且越下兴意越浓。啊，这“带咸味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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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母婴育儿小说 《母爱》

作者：石英
现有字数：8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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