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1500米95后画像：左手重金属，右手阴阳师

“数据”经常会挑战我们刻板固定的认知。从Babymetal的横空出世到95后的兴趣调查报告，重金属与小鲜肉们分别霸占了音乐与歌手排行榜。如何解读？...





作者 h.y.

北京工业大学社会学讲师，音乐...也许只是器材爱好者。

关注网络文化与社会生活的研究。接下来会跟大家聊聊互联网赋能的小故事。

《城市画报》与腾讯最近联合发布的95后兴趣报告，为我们了解这一正在崛起的群体，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事实上，在兴趣报告发布之前，互联网上已经存在诸多关于95后的报告，从生活形态到社交喜好，95后已经被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们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标签”。兴趣报告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对兴趣的内容有着更为细致的分类。例如，在过往的报告中虽然在数据上也会指出音乐和游戏构成了95后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但是鲜有调查会对音乐和游戏做更进一步的分类。

每一种不同的音乐风格背后，都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每一个门类背后，都有各自的历史、神话和英雄人物。更进一步，在文化研究者和社会学家眼中，它们代表了不同的审美品味和社会层次，以及背后所指向的社会群体。在一些戏谑的语言中，会认为一个合格的重金属演奏者，需要将吉他背带调整至膝盖以下的部位，越低越帅越金属。而爵士乐手，不仅需要在一首曲子中弹一千个不一样的和弦，还需要将吉他背在腰部以上。与前者的表达的愤怒和狂放不同，后者表达了一个相对温和的，甚至是温情脉脉的形象（阿多诺也许不会同意这样的看法）。而95后的兴趣清单或许会颠覆这些传统分类，并让我们看到这个群体的复杂性。根据兴趣报告，音乐和游戏是95后的两个最大兴趣点。在音乐的调查中，Top5的音乐类型依次为金属、民谣、摇滚、爵士和说唱。在游戏的调查中，《王者荣耀》和《阴阳师》在95后中是最热门的游戏。此外，除了音乐、游戏、阅读、影视、动漫和运动等兴趣内容，有意思的是，亦有9%、8%和11%的人，会将养生、书法和种植当做自己的兴趣。在悠远的采菊东篱下的生活意象中，95后群体的出现，多少会有一种“乱入”的画面感。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违和，可正是这类“数据”经常会挑战我们刻板固定的认知么。报告对音乐的分类非常详细，仅是统计出来的音乐类别就有金属、民谣、摇滚、爵士、说唱、英伦、舞曲、朋克、轻音乐和后摇十种。音乐的分类形式在今天非常复杂且庞大，金属的名目下可能包括了thrashdeathlackgothicpoweroperafolk等等子类。摇滚非常复杂，rock本身可能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后缀，可以在前面叠加不同的词汇以指示一种风格。所以，没有采用流行和摇滚这种简单粗暴的二元分类法，是本次报告音乐分类的可取之处。

每一个庞杂的门类背后都有一个群体，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声音、音色和故事，当然可能还包括发型、服饰甚至身体的姿势。他们可能并不聚焦在主流舞台的中央，但对于一些固守一隅追求唯一和与众不同的人类来说，这类音乐可能会让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孤独。这是兴趣所蕴含的一种原力，也是表达身份和认同的一种非常直接的方式。然而，吊诡之处在于，在有关音乐的分类统计中，喜欢金属、民谣和摇滚的分别占到了22.64%、17.85%和14.35%，排在了前三。但在对歌手喜好的排名统计中，我们看到的却是艺能界的半壁江山，他们大多数以全栖的姿态，占据我们的手机、电视机、互联网和地铁通道。简而言之，95后对音乐类型与歌手（甚至包括了歌曲）的兴趣排行呈现出某种不对称。如果光看音乐类型的统计和排名，透露出的是一股清流。但在歌手的统计中，我们看到的却是艺能界的滔天洪流。

在一般的想象中，或许前者代表了诗、远方与叛逆，后者则更多地反映了庸常的当下与现实，如同行走在公交车站和地下通道中，小仙女和美少年们经常出现在那里的广告中。

重金属或者摇滚作为音乐形式，现在大量应用在现代流行音乐的编配中，许多录音乐手可能本身便是某支摇滚乐队的乐手，比如后面会提到的Shigeru Umebayashi。但是，在这个兴趣榜上的歌手和歌曲名目中，要找到重金属与摇滚元素还是很难的。除了实力派的不老唱将，它们大部分都由青春酷炫的小仙女和美少年组成，在形象上很难和长发飞扬的重金属战士发生对应，音乐上也大体如此。因而，评论中有调侃性的留言，指出某某原来是唱重金属的（实际上因为缺少数据的交叉分析，这种评论并不正确）。

作为摇滚乐的重要分支或者门派，重金属音乐首先在1960年代的英国和美国兴起。因为它和现代工业社会之间的联系，比如重金属的开拓者Black Sabbath成军的伯明翰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工业城市。在遥远的东方，我们衍生出了“农业重金属”的概念，简称农金，这种称呼戏谑性地将它作为前者的对应物，成为一种远东的重金属变体。显然，这里代表了一种音乐上的东方和西方、农业和工业的二元分类体系。

彼时成军的许多金属乐队，有的至今仍是活着的传奇，为当代乐迷所喜爱。在这种音乐中，由吉他、贝斯和鼓，共同搭建了密集与音量巨大的音乐结构。通常，节奏吉他充满律动的连复段和主音吉他的大段solo交织在一起，将这种音乐蕴含的男性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外，在歌曲主题上会反映出不同时代情境的特点，除了经典的情爱主题，战争、道德和社会问题等厚重和有深度的主题均会在重金属音乐中得到反映。一方面，重金属自兴起到今天，已经衍生出了复杂的子类。另一方面，在兴趣报告的统计数据中所呈现出来的不对称感，为我们提出一个问题——重金属音乐真的无法和小仙女与美少年兼容并发生化学反应么？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时代，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进入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一支叫Babymetal的少女团体横空出世，她们以独特的音乐形式——重金属编配的歌曲+日系的舞蹈，为由欧美乐队统治的重金属音乐带去一股东方的清流。因为形式过于新颖，尤其是可爱少女的形象——三位成员中元铃香、水野由结和菊地最爱均为95后少女，彻底颠覆了传统的由成年男性气质所主导的重金属音乐。一时间，在重金属圈内掀起了激烈的讨论。爱之者，纷纷以“入教”激动地形容自己成为了Babaymetal的粉丝。厌之者，对这种形式的音乐嗤之以鼻，认为它根本就是对重金属的精神的背叛甚至是亵渎。

随着Babymetal在欧美主流音乐节上露脸，以及自身音乐作品的发行和传播，这支队伍逐渐成为了金属界无法忽视的力量。甚至于，它的横空出世，美少女+重金属的音乐舞蹈队组合，本身便代表了一个新兴的音乐分支——卡哇伊金属（Kawaii Metal）或者可爱金属（Cute Metal）。它由重金属的编曲，加上J-Pop的旋律和美学所构成。并且在歌曲主题上，较之于传统的金属，在歌词上弱化了音乐本身的侵略性。重金属的山羊手势，在Babymetal这里被翻转过来，代表狐狸文化，背后的意蕴亦彻底发生变化。这里既有音乐上的融合，亦包括了文化上的消解。需要看到，技术出众的乐手们为这支舞蹈歌唱队提供了强大的音乐保障。站在三位舞蹈成员身后，神乐队的乐手们在舞台上，通常一袭白衣，并以化妆为粉白的略微骇人的脸庞示人。从技术上来说，鼓手急速的双踩加上吉他手飞速的大段琶音扫拨，他们演奏的是标准的又快又狠的重金属音乐（贝斯手对不起，我不太知道该如何形容您）。别忘了，吉他手大村孝佳本身便是年轻有为的80后速弹高手，在吉他界以手速快而闻名，亦被称为光速少年。并且，代表作“Road of Resistance”，来自于同能量金属天团Dragonforce的吉他手李康敏和Sam Totman合作。事实上，就旋律而言，这也是一首非常具有Dragonforce特征的歌曲。

当你演奏的重金属越标准，由此带来的美学张力便越强烈，在这里还可能是一种错位感。因为在重金属的历史上，甚至在摇滚乐的历史上，这些急速的音符与动次达次的节奏和美少女跳舞不曾发生过联系。这也是为什么Babymetal的出现，会带来如此大的颠覆性，并引起广泛的讨论，它甚至被贴上了“先锋金属”（Avant-Garde Metal）的标签。过往那些固定的领域和分界，对95后的她们并不适用。她们是欧美各大金属音乐节的活跃分子，亦会选择参加Lady Gaga演唱会的开场嘉宾。

另一方面，阿多诺对爵士乐的批判，同时也是对流行文化的批判，亦可以借鉴到我们对Babymetal的理解中。尽管后者强调自身音乐风格的独特性和自成一体，但它本身也是在J-pop的娱乐工业体系中被开发出来的。中元铃香、水野由结和菊地最爱均来自少女偶像团体樱花学院的重音部。换言之，作为高度发达的艺能界所制造出来的一朵奇葩，它必然会和那些标榜独立与叛逆精神的重金属爱好者产生冲突。但是，也有支持者会认为，21世纪的重金属音乐不应该成为死板和僵化的领域，应该对新事物持积极和开放的态度。

从Babymetal回到95后的兴趣调查报告上，重金属与小鲜肉和小仙女分别霸占了音乐与歌手排行榜应该作何解读？毕竟在歌手、明星和歌曲部分，我们翻遍每个上榜歌手，从鹿晗到TFBOYS，都很难找到和Babymetal类似的存在。

或许我们不应该狭隘地坚持要在对歌手的统计数据中寻找一支重金属乐队和一首摇滚歌曲。毕竟在二次元和电影的分类统计中，我们会发现许多摇滚音乐和重金属元素。例如，二次元中排名第一的《你的名字》，背后的音乐由野田洋次郎的摇滚乐队RADWIMPS所制作，《前前前世》毫无疑问是一首非常rock的歌。又例如，《阴阳师》的音乐制作，前面提到的梅林茂（Shigeru Umebayashi），不仅有过摇滚乐手的经历，在其配乐的电影作品中，会发现一长串伴随着我们成长的经典电影的名单。还比如，《王者荣耀》的背景音乐，幕后操刀的是Hans Zimmer和伦敦管弦乐团，背后有一串更长的伴随着我们成长的经典电影的配乐名单……

如果我们暂时将充满批判性的阿多诺屏蔽的话，左手重金属、右手阴阳师，或许才构成了一位95后普青的形象（也许是文青）。在音乐类型中，重金属、民谣和摇滚作为 “想象的共同体”，为他们提供了为之向往的金色麦田和泛着金光的湖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也同时喜欢小仙女与美少年。这超出了我们传统的标签分类法，但或许这才是95后的真相。

在报告的歌曲排行中，我发现了一首叫《无敌》的Top2的歌曲。歌词写道：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单从文字上看，它真的非常摇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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