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 自恋始于照镜子:浅交往为何盛行于我们的时代?

 

以及——自恋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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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自恋,始于照镜子

浅交往为何盛行于我们的时代?




云也退


王后每天对着魔镜喊一声:“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天长日久,心想事成的王后就拥有了一面世界上最美丽的镜子。这个内涵段子大约有这么两点内涵:第一,镜中像不等于本人,你所迷恋的形象不等同于你自己;第二,万物有灵,包括镜子。

照镜子是必修的功课,但是王后没赶上好时候。你孤身一人对着镜子嚷嚷,就算镜子给了你积极的反馈,又有何用呢?要是传出去,还会落个被人耻笑。得有一大票人附和你,承认你美,你才是真的美,这票人的数量越多,说服力就越大。
今天的我们就是如此认为的,而今天的镜子也升级了:今天不再有孤芳自赏的尴尬,你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可以迅速传导到其他人的眼前,而且,这个镜中的形象还可以打磨抛光,尽管往美丽的方向改造。虽说美丽的容颜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互相抄袭,但好就好在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饮——美丽容颜一般人一次只能遇到一两个,所以永不嫌多,哪怕明知是被美化过,是有意摆出的角度,是人为设计的光影,一般人也会乐于多看几眼。

只是镜子的本质不会变化,那就是生产图像,且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有必要生产自己的图像并到处散发。博尔赫斯的那句名言,文艺青年都会引用:镜子和交媾是污秽的,因为它们让这个世界增殖。

说这些,只为引出《自恋时代》,这是一本在美国极有影响的书,初版于2009年,就像保罗·福塞尔的《格调》,《自恋时代》敏锐地抓捕社会热象,批判地审视它们,同时,因为把相当大的篇幅花在了铺排同类证据上而失之不够深入。这个时代的形象的增殖,源于技术的进步,你轻松地拍下自己的样子,将它送到别人的眼前,让人认识那个你愿意呈现出来的自己,而这种习惯的心理机制就是“Narcissism”——那喀索斯主义,即自恋。自恋者的心理,作者是这样说的:



“自恋者认为他们更聪明、长得更好看、比别人更重要,但未必觉得自己比别人更讲道德、更懂得关心他人,或者更富有同情心。自恋者从不会吹嘘自己是世界上最友善、最体贴的人,但是喜欢指出自己是胜者,或者很火辣。”

八十年代过来的人学写作文时,往往会表达一种甘于平凡的心态:有人貌美如花,有人富甲天下——我不是他们,我就是我。此外,我们正统的教育里更有心灵美远重于容貌美这一绝对律令。当他们秉着这种信念走进这个充斥着他人的形象的世界,就免不了内心惶然,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手拿一张过了期的地图的游客。《自恋时代》里又给出了美国的数据:“与成长于1970、1980、1990年代的‘婴儿潮’一代和‘X一代’相比,成长于21世纪初期的大学生要更自恋。以自私而著称的‘婴儿潮’一代在他们的孩子面前几乎是完败。”这里的意思是,自恋是自私的升级版——自私的人还要考虑只顾自己可能会付出的代价,自恋却不必,它已然是一种lifestyle了。
读这本书,就明白这是一个全球现象,美国正在发生的事和中国完全一样,21世纪以来,每过一年,人们对“不自恋毋宁死”的信仰就坚定一分。“美国人开始逐渐认为,变得更加自负、注重物质、自我中心,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即使你不那么自恋,也可能受他人的影响而变得自恋。”

对一个不爱显摆自己的人的人来说,生存的空间在逐渐变小,他尽可以不屑于在社交媒体上不露踪迹,但被孤立的感觉、“落后于时代”的感觉总是会慢慢找上他、挑战他的定力。你不发声,公共空间里动静全无,就等于你这个人不存在。这是很可怕的,也是一件极其反讽的事:明着宣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实际上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要把自己推销给别人——这个舞台决不能没有观众,没有follower。
习惯自拍、发头像之类的人,也未必一定是在宣称自己有多么美貌,但他们至少想告诉别人:自己“很重要”,别人值得注目于他们,哪怕只是一瞥。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耗费好几个钟头,时不时就要说几句“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并检看别人的留言,用关注者和留言点赞的数量来衡量自己受重视的程度,而且,这不仅仅是自娱,你眼睁睁看到就是有不少人靠着自拍、靠着发个人状态积累并维持着个人的“热度”,并换来收入。关注度不单意味着流量,它甚至成了一种生产力。

既然提出问题,就要思考对策。令《自恋时代》的两位作者忧心的地方在于,除非全球海底电缆、光纤管道全面崩溃,互联网突然消失,否则他们很难看到这种流行的认知会有令人幻灭的一天。关注即认识,认识即朋友,见头像即如知其人,互联网上的“浅交往”、“点赞之交”已经等同于交友本身了,既然这个事实得到普遍接受,还有什么力量能给它祛魅,让人警醒到自己的重要性不过是种幻觉呢?
就像《人类简史》中所说的:当人们普遍认同了以货币作为交易的工具,哪怕你清醒地知道手中的钞票不过区区一张纸而已,也无济于事。老一代的知识分子,往往对浅交往的幻觉嗤之以鼻,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就是如此。他的孙子告诉他,自己的facebook上已经有五百个好友了,格拉斯回答,如果你有500个好友,那么你连一个好友都没有。

老先生说得或许没错,可是,年轻人对“好友”的定义,跟爷爷那一代人压根就不一样。互联网上的一切都是奔着浅薄快速而去的:知识、答案都随手搜来,一篇文章开头申明“读完本篇大约需要XX分钟”,每一段历史都有人去写“极简版”,读这些东西的人,纵然知道自己读的只是一个皮毛和梗概,甚至大偏大误,心里却不在乎。

《自恋时代》的两位作者喜欢给病症开方子,可更多的时候,他们让人看到的是无力感,这源于他们的道德观念不仅无力纠正当下网络年轻人的行为逻辑,甚至连对话都很难展开。“自私也许会使你在晚餐后得到一块更大的甜点,但是会伤害到你和同伴之间的长远情谊,而且还可能使你在未来丧失掉一次晚餐邀请”——像这样的思维和话语,就是前互联网时代的人才会有的,今天的年轻人不会看得这么远,因为他们不用考虑“长远情谊”,只要有社交工具,他们永远可以吸引新的关注者;只要有社交工具,图像就可以替代真人,即使他们自己青春不再,还可以顶着那些头像活到七老八十,这并不是问题。
因此,读《自恋时代》时总是带着个疑问:自恋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回答的问题?“人人爱自己”究竟是社会和技术进步之必然产物,还是一种反常的、需要严加矫治的现象?作者意识到,出这么一本书可能为时尚早,他们的预测——“如果自恋流行病持续发展下去,社会上必将出现更多的特权感、物质主义、爱慕虚荣、反社会行为和人际关系问题”——也表明针对一个方兴未艾的社会现象发出危言,总是脱不掉迂腐的味道,倒不如等待这个现象继续发酵。

回到文首说到的镜子。多才多艺的法国剧作家让·柯克托说过一句话:“镜子本来可以照射出更多一些东西,可它却急着发回了图像。”比起长篇大论地分析成因,柯克托此语更为深刻,它的意思是,既然发明了镜子,人就早晚要走上一条通往自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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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也退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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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 - 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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